「哥，你再用力些，我的衣服該被你撕爛了。」

坐在浴缸里泡澡的應如是，看著深閨怨婦似的廖青山對他的衣服極盡蹂躪，憋著笑說。

廖青山埋頭苦搓，「撕爛就撕爛，你爸那麼有錢，再買一件就是了！」

應如是微笑地看著那件衣服，「那是媽媽給我買的。」

廖青山頓了一下，蹙了蹙眉，嘴上說著「你媽給你買的衣服，還弄這麼臟」，手上的動作卻溫柔了下來。

水汽蒸騰著，應如是紅紅的眼睛在霧氣里若隱若現，半晌才說：「因為，我想學會滑旱冰。」

「為什麼？」

「因為哥。」

廖青山聞言，抬眼看過去，神情有些不自然。

應如是看著廖青山，唇畔帶著溫柔的笑意，「因為我想和哥一起滑旱冰。」

「……」廖青山心中一動，看著應如是赤.裸的上身，櫻紅的肌膚，凸出的鎖骨，細密的水珠，和著一雙迷濛的雙眼，臉騰得一下紅了。

應如是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不是……我是說，哥好像什麼都會，我什麼都不會，以後出去當然要一起玩才開心。」

廖青山聽畢，臉上漸漸恢復原來的顏色，憤憤的隨手搓了兩把，擰幹了水。

「你洗快點，我還要洗呢。」

說完便離開了浴室。

應如是鬆了口氣，懊惱道：「你在說什麼？」

廖青山把上衣抖了抖，橫著晾在陽台上，再用夾子夾好。

以前老媽不在，衣服都是他自己洗，因為洗衣機排水壞了，一直也沒找人修。他常常用衣架豎著曬上衣，久而久之，上衣的下擺都會變得老長，寬大地跟個袈裟似的。廖青山有了經驗，所以上衣一概都橫著曬在晾衣繩上。

廖青山看著衣服上的名牌，淡淡地說：「這麼貴的衣服，應該不會皺吧。」

說完又用手捋了捋，一如愛惜自己那兩件名牌衣服一樣。

「哥，我洗好了。」

廖青山沒應聲，徑直走進浴室。他也不知道這氣要跟應如是置多久，本來他的氣已經消了大半，但總會被應如是用別的方式重新激起。

應如是看著哥的步伐，總覺得怪異，似乎右腳的步子要輕些，但看起來也並不明顯。

該不會是那隻傷腳又……

算了，哥既然不說，我也不必去問。

可是身體卻比思想誠實，應如是打開浴室的門，正巧看見廖青山齜牙咧嘴地脫著襪子。

廖青山嚇了一跳，立馬收住表情，可是額上的青筋還是因為腳疼而跳了起來。

「你進來幹嘛？」

應如是不答話，快步走了過去，不顧廖青山的阻攔，小心地褪下襪子。

不僅廖青山倒吸了口涼氣，應如是亦然，「這麼嚴重……」

不僅原先的傷又腫了起來，大腳趾還沁出了血，白襪都染紅了一片。廖青山也有些意外，他只當看見應如是在旱冰場跌倒衝過去的時候，不小心扯到了傷口，卻沒想到可能是用力過猛，旱冰鞋又硬，把腳趾都磨出了血。

「哥，怎麼回事，你不是說好的差不多了嗎？」

廖青山看著應如是擔心的樣子，第一次覺得有些委屈，頭低著，聲音有些沉重，「我不想讓傷口快點好。」

應如是不解，「為什麼？」

「這樣，你還可以偶爾關心一下我，甚至照顧一下我，如果傷好了，你大概可以全身心照顧郝翊，看都不看我一眼了。」

聞言，應如是心中一痛，眼眶立刻紅了。

對不起，哥。

直到蹲著的小腿都麻了，應如是也沒有說出這句話。

廖青山漆黑的眸子有些憂傷，應如是眼裡的心疼和關切分明那般明顯清晰，可是為什麼要這麼對他呢？

「你討厭我嗎？」廖青山試探地問道。

「不討厭。」

「那你為什麼不理我？」

「我沒有不理你。」

應如是確實沒有不理廖青山，反倒是廖青山不理他。應如是一直對他都是寬和有禮，像對待普通的哥哥一般。然而就是因著應如是的「普通對待」，廖青山才覺得這和「不理他」沒有區別。

「那你為什麼這麼對我？我哪裡做錯了麼？我這個人，說話不經大腦，做事也毛毛躁躁，粗線條，神經質，就算是說錯做錯了什麼，自己也不知道，可是你得告訴我啊，殺人兇手還得給他自述的機會呢，我總不會是幹了比殺人兇手還過分的事，到了直接槍決的地步！」

廖青山把素日來的鬱憤一通傾倒，手指緊緊按著浴缸的邊緣，因為激動眼裡猩紅一片。

他是一個自卑的人，所以極度爭強好勝，有人罵他有爹生沒爹的的時候，他能和人拚命，非把人揍趴下管他叫爹為止。因為過分自卑，所以過分自尊，都是病態，可十七年來，他也就仰賴著這份病態的自尊活著，沒有對人彎過腰，低過頭，說過一句對不起。

「我給你道歉好不好，我跟你說對不起，不管我做了什麼，我先說對不起。」

他第一次說了，然而對象是他異父異母的弟弟，一個他原先一萬個看不慣的傢伙。

廖青山渴望的眼神在應如是痛苦的瞳仁里無限放大，應如是第一次感到心痛的滋味，那種痛感從心臟傳到手心，隨即綻開，掌心也連著血肉翻飛起來。

應如是按耐著顫抖的嘴唇，極力剋制著瀕臨決堤的眼淚，直視著廖青山卑微的眼神，「哥，我們是不一樣的人。」

廖青山眼裡的光正以光速傾頹，最終死寂成一寸灰燼，沉到黑不見底的深處。

應如是慌張起身，「你等著，我去拿藥箱。」

隨即逃也似的離開了浴室，孤零零的廖青山連衣服都沒脫，便滑進了不知道何時已經漲滿熱水的浴缸里。

如果這是海就好了，廖青山心想，這樣就不用再處心積慮地為父親報仇，也不用再面對應如是了。

他的眼皮沉重，心更是被壓上了千斤巨石，令他無法喘息。

門外的應如是呆立許久，眼淚滾滾而落。

他已然失策，墮入了萬劫不復的境地，就不能再拉廖青山下水，他也拉不下水，因為廖青山註定是和他不一樣的人。

應如是有時候會想，如果他不是那類人多好，娶妻生子，平凡地度過這一生，何嘗不是一種福祉？可是偏生遇見廖青山，讓他意識到已經陷入污泥濁水中用力掙扎卻無法自拔，最終自甘腐爛發臭的自己，此生再與那種遙遠的福祉無緣了。

按理，他該恨廖青山才對，畢竟是因他才帶來了這種痛苦的覺醒，然而應如是卻從心底里感激他的出現，有時候甚至覺得，他的隕落或許是一場偉大壯闊的獻祭，帶著成全的情懷，讓他死，讓廖青山生呢。

應如是提著藥箱回了浴室，卻不見廖青山，他狐疑地看著水波蕩漾的浴缸，心理的恐怖陡然而生。

「哥！」

廖青山還未等他衝過來，便從水底浮起，濕漉漉的衣裳和頭髮緊貼肌膚，傷口的肉都被泡的發白。

應如是的一顆心緩緩落地，「哥，傷口沾水可能會更嚴重。」

「和你有關係嗎？」

如果說之前廖青山對他的態度算是冷淡，那麼現在就只剩下一句話的空殼了，不帶有任何感情的話才是最冰冷的，冷的浴室牆壁都凝了一道水汽。

應如是無言以對，往前走了一步，如履薄冰，「哥，我幫你上藥……」

「藥箱放下，出去。」

自始自終，廖青山都沒看他。冰冷的聲音來回碰壁，最終撞到應如是的心上，聲音頭破血流，他的心也因此千瘡百孔。

應如是的聲音有些顫抖，「好。」

應如是帶上門，一瞬間好似空華影落，萬籟俱寂。

廖青山看著水裡的倒影，嘴角扯出一絲笑。

應如是從來沒有真心待過我，說什麼我永遠都是家裡的一份子這樣的屁話，只不過是和他爸一樣的嘴臉，虛與委蛇，裝腔作勢罷了。把我的尊嚴踩在腳下一定很過癮，可是你別忘了，我是什麼樣的人。

以眼還眼，睚眥必報。

廖青山看著應如是離去的方向，眼裡滿是凄冷的笑意。

這一刻，他終於拋開了內心深處那一絲他從來沒有搞清楚的顧慮和猶豫，終於找到了——可以不留餘地地報復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