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人……

大晚上的忽然聽到這個三字，就好似有陰風掃堂而過，任誰都無法處之泰然的。膽小的，會緊張怯懦，恨不得立刻逃離這是非之地；膽大的，會興奮好奇，想要牢牢的抓住這隻怪物一探究竟……

而何丞風顯然是不屬於這兩者之列。他沒有緊張怯懦也沒有興奮好奇，甚至連明顯的表情變化都沒有，只是久久的看著跪趴在床邊的少年，然後深深的吸了口氣。　

「我爺爺知道嗎？你不是人這件事……」

「知道啊！師兄跟師父都知道……不過師兄交代過我，不要把自己的身份告訴山下的人……」

「……」

「對了，我這次下山呢，也沒什麼重要的事要做，就是在山上待膩了，下來逛逛。你也不用特別伺候我，給點錢我花花就行……」

「你要錢幹什麼？」

雖然不知道這傢伙說的是真還是假，但不知不覺的，何丞風的思維竟被他牽著走了。剛才還在思索要不要問問他是何方神聖，突然就轉變成要不要給他錢？如果給了，他會不會亂花，會不會經受不住誘惑就此學壞……

「外面吃喝拉撒都要錢。」

「兵營里有的吃有的喝，有的穿有的住，你要了錢也沒地方花。」

「我不要待在這裡……」

「怎麼了？有人欺負你？」

雲尚榕雙手托腮，委屈的點點頭，「他們要我切白菜，滿滿的幾大盆子堆的跟小山似的，不切還不讓吃飯……」

「……」

嚯，不但不聰明，而且還是個好逸惡勞好吃懶做的貨。

自打與這貨在石橋上遇到，何丞風就沒在他身上看到一絲令人有所期待的閃光點，真不知道這小子是怎麼在大自然優勝劣汰適者生存的殘酷環境里倖存下來的。

「你怎麼不說話了，到底有沒有錢啊？我想出去買點宵夜吃……」

「晚飯沒吃飽嗎？」

「吃飽了，不過不好吃。我想出去買點好吃的。」

「……」

一隻伸手跟人要錢的貨，怎麼能把完全沒必要的花錢理由說的這麼理直氣壯呢！大自然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厚道了，不但把這樣的傢伙遺留了下來，而且還完好無損的把他運到了無辜的何丞風的身邊。

「你怎麼又不說話了！你師叔公嘴饞了，想要點錢買好吃的。」

「……」

「你再不說話，我就自己動手翻了……」

「……」

說幹就幹，為了能拿到錢出去買好吃的，雲尚榕也是無所不用其極了。反手就掀掉了病人何丞風的被子，然後用他罪惡的小手從上摸到下，胸前腋下，腰腹屁股，到最後連腳底板都不放過……

何丞風怕了，連認輸道，「枕頭下面有點碎銀子，你拿去吧……」

雲尚榕一手托住何丞風的腦袋，一手伸到枕頭下面摸了摸，果然摸到了幾個涼疙瘩。抽出手一看，灰濛蒙的銀粒子堆的滿手心都是，樂的雲尚榕那是咧著大嘴都快笑出了聲，興到濃處無處發泄，竟抱著雲尚榕的腦袋一頓胡啃亂親……

而本就病著的何丞風因經受不住如此濕熱奔放的感情，強行使自己陷入了無意識狀態。

拿了錢的雲尚榕正興奮的忘乎所以，哪裡還顧得上何丞風的死活，連被他掀掉的被子都沒幫忙重新蓋好，就跟趕著喝奶的小狗崽一樣迫不及待的翻窗溜了出去。

外面吹著風有點冷，街上的門鋪幾乎都已關閉，但絲毫不影響他奔赴美食的熱情！

雲尚榕雙手抱著胸，美滋滋的哼著小曲兒，沿著陌生而又熟悉的大街蹦蹦跳跳的走了近半個時辰，才在一處張燈結綵的高樓下發現了幾處面點攤兒。

尋著餛飩的肉香，雲尚榕咽了咽口水，不受控制的就坐到了攤位前的小桌上，「老闆，來兩碗餛飩！多放蝦皮……」

「好嘞！」攤位老闆年歲不小，回答的卻是十釐清脆。

趁著等待的空閑，雲尚榕四下瞄了一圈，隱約覺得自己似乎來過這個地方，但又記得不太清楚。沒辦法，山下的世界太複雜也太繁華，每天都不停的變樣兒，不像山上那樣幾十年如一日的光景，想迷路都難……

「來嘍，兩碗熱騰騰的小餛飩。」

老闆麻利的端上兩碗餛飩，擱到雲尚榕的面前。又見桌上有些殘留的污漬，立馬取下掛在脖子上的毛巾擦拭幹凈。

「公子，還是一個人吶？」

「嗯，一個人……」

雲尚榕頭也沒抬，就著碗邊，噗呲噗呲的吸溜著餛飩。吃的急了，好幾次還被燙的齜牙咧嘴面容扭曲。

「我瞧著公子進城才沒幾天就穿上軍服了，應該是……認識人吧？」

街頭討生活的，少不了要跟各種各樣的人打交道，記人臉認熟客那是維持小本生意的關鍵所在。但像雲尚榕這種長得不錯、一看就是外來臉的人，即便是第一次來，也會引起格外的留意。

更何況，雲尚榕已經來了第二次，而且還換上了顯目的兵服，老闆自是一眼就認出了他。

「認識……」雲尚榕嘴裡塞滿了餛飩，模模糊糊的回答。

「有關係有門路就是好呀，輕輕鬆鬆就有官糧吃。哪像我們小老百姓，每天起早貪黑的才剛夠一家老小糊口……」

雲尚榕連忙不贊同的搖頭擺手，「不……不輕鬆！要切……切好多白菜……」

「敢情公子是在兵營里幹伙夫？」

雲尚榕點點頭。

「那豈不是美差！每天都跟糧食打交道，總歸是餓不著啊……再說了，像公子這樣命中帶貴的長相絕不會一直幹伙夫的，假以時日定有一番作為。」

「我可沒那大志向，每天吃好喝好就夠，不追求那些……」

一晃眼，一碗餛飩已經下肚，正當雲尚榕準備開吃第二碗時，高樓那邊突然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驚的雲尚榕扶碗的左手猛的一抖，餛飩湯水頓時潑灑了出來。

「哎喲，沒燙著公子吧……」

見湯水沾濕了雲尚榕的衣服，餛飩攤老闆面色大驚，立刻抽出那條剛剛擦過桌子的毛巾幫雲尚榕拭幹。

「沒事，沒事……」

雲尚榕倒是一點不在意，一邊端起餛飩繼續吃喝，一邊勾著腦袋查看高樓那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大紅燈籠之下，一個身著艷麗服飾的年輕女人正跪抱著一個骨瘦嶙峋的男人在哭求。至於在哭求什麼，雲尚榕聽的並清楚。但從肢體動作上來看，那個男人似乎並不買賬，三番五次的對著女人拳打腳踢……

女人沒有還手，任憑打罵，好似她就是個十惡不赦的罪人！

「那……那是不是還有個孩子？」

隱隱約約中，雲尚榕似乎看到有個小小的身影藏在女人的身後。

「嗯，是有個孩子……那男人這次過來就賣孩子的，好像是個七八歲的女孩……」

對於賣兒賣女、賣妻賣娘這種人間悲劇，餛飩攤老闆早已司空見慣，也早已麻木不仁。那是別人家的人，跟他無關，他只關心眼前的這位客人會不會因為剛才那碗潑灑的餛飩少給他錢。

「賣孩子？為什麼要賣孩子啊？」

「男的嗜賭如命，賭光家產後經人介紹把妻子賣到了這裡。現在又缺錢了，就輪到賣孩子了。」

雲尚榕震驚的張大了嘴，「賣妻子？賣孩子？明明是男人該死，女人為何還要求他！」

「……」

面對雲尚榕所提出了的問題，餛飩攤老闆一時不知如何解釋。確切的說，他也不認為這是個問題，雖然男人賣妻賣女的做法太極端，但他畢竟是一家之主，有權按自己的想法處置妻女，這是連衙門都管不了的！

而雲尚榕雖精通山上的生存法則，卻不清楚山下的遊戲規則。在他還沒弄明白眼前這般奇觀時，女人已經被踹開了，男人還很不屑的淬了她一臉，然後一把拎起那個哭的梨花帶雨的小女孩，朝著那高樓深門就走了進去。

「不行，我要過去看看……」

雲尚榕急了，甩下碗筷，小跑著就過去了。因為沒有付錢，身後還跟著餛飩攤的老闆，一邊追一邊喊道，「公子，莫要管閑事，莫要管閑事啊……」

但雲尚榕並沒有聽他的，一口氣就跑到了高樓門前。女人還趴在冰涼的地上，哭的傷心欲絕，淚水早已洗去她精緻靈巧的妝容，一張蠟黃的苦臉寫滿了生活的操勞與憔悴。

有兩個身材小巧衣著同樣艷麗的姑娘從高樓內趕出，神色焦急，俯身對女人耳語了什麼後，就一人一邊架著她急躁躁的趕回高樓內。女人似乎受傷了，借著別人的力道仍舊走的一瘸一拐，顯得非常吃力，但卻很努力的配合了兩個姑娘，顯然是裡面發生了什麼事。

見女人進去了，雲尚榕也跟進去了，而跟在他身後的餛飩攤老闆卻被攔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