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逃出去·異地虐戀的真愛
小說: [執離]月光訣 作者:凤灵 字數:3241 更新時間:2019-09-21 17:00:27
意料之中的沒有回應。
輕風,蟬鳴,葉響,長久的相對無言,這世間的一切聲息,從來沒有聽得這樣清楚過。
孟章輕嘆:「看來,是這樣了。」
仲堃儀僵硬地立了片刻,將藥碗放回案上,不及孟章有所反應,就已鄭重其事地斂裾跪地,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罪臣於王上,初心不存;可我於阿章,摯情如初。」
「終有一日,不只是天樞,我會帶阿章看遍千山萬水,飽覽天下奇景。沒有權謀,沒有戰事,阿章想去何處,我們便去何處。」
「待到那時,我願放下這一世風光,來換你兩袖無常。」
「不知阿章⋯⋯可願再等一等我?」
看他用這麼鄭重的臣子之禮,說出的卻是情話,孟章還未多想,嘴角就已不禁勾了勾。
許多日子過去,許多紛繁過去,這世間能有幾人初心不變?
從寒門到權臣,從天樞到天璇,他或許再也不是穀雨學宮初見的仲堃儀,可他,永遠都是那個將自己放在心間的仲堃儀。
「我會好好的,」孟章篤定一般點了點頭,「我會等你。」
等你放下一切,帶我走。
仲堃儀起身,步到他身邊坐下,抓住他的手,將他擁入懷中,每一個動作那般輕柔。
朝夕相處,親密早已成了習慣。孟章就這樣順從地靠在那人不再單薄的肩膀上,呼吸著他身上好聞的博山壺的熏香。即便,那和當年學宮中的書卷清香完全不同。
那人卻突然笑了:「王上,你繞了一圈,卻沒能與微臣扯到重點上。」
孟章疑惑地眨眼看他。
仲堃儀又端起案上的藥碗:「王上不許耍賴,再苦也得喝。」
藥中總有一些安神的成分,孟章服下,不多時便有了困意。於是只能棄了院子里那半幅夏景圖,乖乖回到床上去睏覺。
曾經如何,再無須回想。他到底只是個今年年底才會滿十七歲的孩子,還要抓著仲堃儀的手才能睡著。
待他呼吸漸趨平穩,睡熟了,仲堃儀才壓著袖子小心抽離了手,輕手輕腳地步到門前,僅開了一半可供他鑽出的門縫,出了門又急忙合上。做出這一系列動作,他才放了一口氣。
黑衣的暗衛正等在門外,垂目默立。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
暗衛會意,忙跟著仲堃儀到了院中,確認到了孟章不可能聽得到的距離,才拱手道:「大人,天璇王昨日連夜掘了公孫鈐的墳墓,開棺驗屍,居然真的是空棺。」
仲堃儀面露些微驚色:「這麼說,公孫鈐當真還活著!?」
「應該是。」暗衛又道,「而且,今日早朝之後,陵光還暗中召了數名大臣入宮密談。」
驚訝與恨意漸漸化開,留在面上的,只是一聲低嘲:「⋯⋯呵。公孫兄啊,真是死了還不讓人安心⋯⋯」
現在朝堂之上,雖是他一家獨大,可顯然,是當年光風霽月的公孫副相更入人心。
正是因公孫鈐身死了,天璇無可用之謀臣,更無可調兵之將,他才會投奔天璇。
可現在,靈位立了,墳冢填了,紙錢撒了,應死的人卻活過來了。還真是應了自己那句「你倒是起來與我說道」。
無論公孫鈐回不回得來,只要曉得他還活著,朝堂之上,總會有那麼個把重臣心思不純。
仲堃儀默了顏色,背手前後踱了兩回,又問:「沒有絕對的把握,陵光絕不會去開棺。這是怎麼回事?」
暗衛答道:「是駱學士給陵光的密信。屬下雖不知那信封中寫了什麼,但陵光正是看了他的密信,才決意開棺。」
「駱珉!?」仲堃儀怒極反笑,「他這是不想要他那條狗命了!」
反正服藥遲一日,還死不了人。
仲堃儀拂袖,徑直往書房而去。
只是沒能走到書房。
有下人遞來信件,他本無心查看,可看到那信封上的名字,哪怕嗤之以鼻,他還是接過來撕了信封展開。
「仲師兄親啟:久未通函,愚弟甚疚,致歉罪甚。王上但曉公孫副相之事,定以之忙亂,師兄可尋其破綻,伺機而動。另附薄禮,聊表寸心,尚望師兄笑納。」
薄禮?
仲堃儀這時才察覺,那信封中另有兩物,一軟一硬。從信口倒入手心,那硬的,是半塊朱雀玉佩;軟的,又是另一卷信紙。
這半塊朱雀玉佩他曾見過數次,是公孫鈐的隨身之物。
至於這另一小卷信紙⋯⋯
展開,不過看了一眼,緊皺的眉頭便迅速舒緩下來。
是公孫鈐的位置。
駱珉,做得很好。
稍一拊掌,數名暗衛快速出現,齊刷刷站為一列,立侍待命。
仲堃儀抬手,小卷的信紙被交到其中一人手中。
「有些人,活著總不讓人安心。你們,務必讓我安心些。」
暗衛會意,答了一聲「是」,又在轉瞬間齊刷刷沒了蹤影。
打發了一切繁雜,仲堃儀仰頭望著東邊的天,悠悠嘆了一口長氣:「公孫兄,對不住了。」
⋯⋯兩日後⋯⋯
王宮花苑之中,陵光剛剛打發走一眾大臣,甚是頭疼,只得斜倚坐在亭柱邊休息。
公孫副相尚且在世、還在鈞天手裡之事,還未對整個天璇公之於眾,曉得的只有朝堂重臣。可即便如此,於此事的應對之策也是亂七八糟。
有人主戰,言鈞天此舉太過過分。
有人主張靜觀其變、徐徐圖之,只因商都剛立,這時開戰,就是與四國為敵。
甚至有人勸諫,王上莫為此事所縛,現天璇雖強,但內有仲黨之憂,外有兩國夾擊桎梏,絕不可因公孫副相一人而自亂陣腳,令不軌之人有機可乘。
這勸諫,就是當公孫死了,當自己什麼都不知道。
什麼都不知道⋯⋯
他如何不知不能自亂陣腳,可⋯⋯公孫還活著。
「王上,有駱學士的密信。」
耳畔內侍輕細的聲音,令陵光急忙回神:「拿來。」
這一次倒沒有什麼玉佩,只是一根細竹管中的一張信,與寥寥數語。
「王上親啟:前日事急,未曾明寫,萬望恕罪。副相軟禁之地,乃越支山南脈清溪右數第六支流之源頭,還請王上決斷。」
——鈞天·越支山南脈——
清幽山間,晨曦透過樹蔭,將絲絲縷縷的光灑在地上桌上,也灑在了如玉溫潤的藍袍男子的發間。
公孫鈐早已習慣用調茶來派遣餘光、令自己心靜。目前為止,他曉得的消息太模糊,根本不知天璇朝中局勢如何。等,他除了等,別無辦法。
有下人打扮的男子低著頭過來:「公子,昨日您吩咐的茶葉送到了。」
公孫鈐捻著幾片茶葉,並不抬頭:「好,我知道了,退下吧。」
只是那人並沒有要退下的動作。
公孫鈐眸中一凜,奪過桌上短劍急往後回退。說時遲那時快,就在他回退的這空擋,一聲利刃出鞘,那男子抽出懷中匕首,正刺在他方才立身之處!
匕首刃上烏黑,還有毒!
公孫鈐眼疾手快,反奪了那匕首,一刀扎入面前男子胸口。
周圍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砍殺和刀劍相撞之聲,應是刺客和慕容離暗衛交兵,驚起無數山間飛禽。有流矢刺來身側,公孫鈐亦顧不得,抄出陵光的短劍,急退到柵欄翻出,躲入一側稍顯安靜的樹叢中。
「公孫鈐在那裡!」
不知是誰一聲高喝,無數箭矢如豪雨般襲來,公孫鈐還未來得及躲,已有一名慕容離的暗衛撲身過來,抱住公孫鈐向遠處滾出好幾圈。公孫鈐無恙,他卻已是數支利箭穿入後胸,登時便已氣絕。
十數蒙面人已持劍趕來,亦已有十數暗衛護在他身側,纏鬥中已過數招。
公孫鈐警惕地持著短劍尋隙後退,往回看時,竟發現不遠處停著運送茶葉的馬車!
見前頭刀兵正盛,他幹脆棄之不顧,大步往馬車處跑。揮劍斬斷車馬繫繩,翻身上馬,一夾馬腹而逃。
可畢竟長日未曾騎馬,方才又扯出了軟筋散的效用,馬蹄起步終究慢了一些,未出幾步,身後便突來破空刺響,繼而,後肩驟然裂骨劇痛。
胸中氣息猛地一滯,氣血翻湧而上,便是一口淋淋鮮血。
公孫鈐伏在馬背上,深深幾次呼吸,才勉強按下胸腔中的滯悶感,竭力維持著神智的清醒,策馬而去。
不知道跑出多遠,也不知道跑到了何處,可身後喊殺聲漸淡,總歸令他有了幾分心喜。
並不知自己傷勢如何,只是,除卻箭頭刺骨之時有所劇痛,現在,在身下馬匹頓挫的飛奔中,他竟覺不出背後有多難受的痛楚,只是依稀有酸麻的感覺,從那傷口緩緩擴散開來。
記起那匕首上的烏黑,頓時,連自己的心也開始跟著麻麻地發疼。
每一件兵器上都塗了毒。不曉得是誰,為了殺他,居然甘心下這麼大的手筆。
他到底,還是沒能逃出去。
視野泛上一層又一層的黑暗,整個背部迅速失去知覺,心跳與呼吸也愈來愈緩慢。
耳畔的呼呼風聲,時而清晰,時而安寧。
安寧得就像⋯⋯那人的寢宮一樣。
那人的寢宮中總是安寧的,沒有人敢發出半點聲響。偶爾有了聲響,也是那人抱著裘振的劍,在悄然啜泣。
也不曉得,那日自己假死後,他是否也如對裘振一般,在他的棺前墓前,為他落過一滴淚水。
小腿手臂最後的力氣脫去,翻落下馬,滾到草叢中,終於一切歸於安寧。
一片黑暗中,依稀有滿天簌簌的雪塵落下,沾染在眉間心上,暈開片片冰涼。影影綽綽中,似乎還看到了那人蜷在榻上,被輕霧般的紫紗籠著,正撫摸著懷中短劍,眼中水意迷濛,眼白眼角也俱是通紅。
怎麼又在哭了。
不要流淚啊⋯⋯
我真的⋯⋯再也不想看到你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