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辰視角」

天璇既滅，鈞天無主，於是很快便歸附了天權。而天樞與天璣，自然而然也成了天權的屬國。

天下一統，所到之處，莫非天權王土。

天權仁政，我與少主所到的地方，五湖四海，總能聽見說書人對執明的稱頌。他雖負了少主，可到底沒有負了這天下。

少主成了一名漂泊的樂師，沒有加入任何樂班，走到哪裡，便在哪裡獻藝，掙得足夠的銀兩，又去往下一個地方。

天璇，天樞，天璣，繁花似錦一一看遍，萬里河山一一走過。

可他走過的地方，從來都沒有天權。

這樣的生活，我想，應是少主早已嚮往了許久的。只是過去他為國恨家仇所桎梏，現在，萬事成空，他總算能夠為自己活一次了。

只是，少主的簫聲雖好，卻已不及當年十一，也不足以再像當年在天璣立國大典上那般，餘音繞樑，一音驚人了。

我曾問過少主緣由，他下意識往西北方向望了一眼，聲如嘆息。

再好的簫聲，能奏給誰聽呢？

我無語可答。

每次朝廷有新政或者寬赦頒布下來，第一個知道的總是少主；請他獻樂的宴席散去，他也總會發一會呆，發獃的時候，對著的也總是西北方向。

我想，我是明白他的。

……

我們走過許多地方，也遇到過許多人。

但遇到故人，卻只有一回。

少主的簫劍再如何鋒利，時日久了，也免不了生出瑕疵。那日他帶著我一同去鐵匠鋪，才發現，那個打鐵鑄劍的俊秀男子，正是謝遠之。

故人重逢，把酒言歡，言的再不是什麼戰事，而是每日經歷的瑣碎。

酒到醉處，謝遠之玩笑道，現在想起來，過去的什麼鈞天、天璇，不過就是那樣罷了。

少主雖在回笑，卻沒有回應，只是飲酒，一杯又一杯。

我想，或許少主是覺得，他無法做到謝遠之那麼灑脫，才沒有回答。

他還是牽掛著的。

只是，那一縷牽掛，早已不能回頭。

……

行走江湖草莽，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少主早已不是什麼美人，也早已沒有了氣力去四處漂泊，這天下，也早已沒有了曾經分裂的痕跡。

但不是每個人都經得起時間。

那年開春，屋前的羽瓊花剛放，滿城便披上了素縞，升起了喪幡。

也是那年，少主第一次回到了天權王城。

只是車馬太慢，待我們到達時，喪期已過，新王已即將登位。

停靈的最後一天晚上，我帶著少主躍入宮城，躲過所有宮人侍衛，來到那人的棺前。

少主只是站在那看著。

沒有說話，也沒有走上前撫摸，彷彿根本沒有半分留念。

可他流淚了。

……

少主悄然在宮城裡留了許多天。

他看著一個個面孔熟悉或者不熟悉的臣子步入靈堂，看著那人的棺木送離，看著一個面容稚嫩的少年披上龍袍，在身邊另一位紅衣男子的陪同下，一步步走上王位。

那個少年叫執容，是宗室子弟，天下歸一後，早早便被立為了太子。只是聽說有些頑劣，不太喜歡政事，也不喜歡坐在殿上對著一眾大臣。

而那位紅衣男子，是先王欽點的太子伴讀，現在的蘭台令。

叫司離。

登基大典結束，少主卻還是沒有離開。

他多留了一日，以宮中樂師的身份，在花苑裡閑逛。

我在宮殿屋頂盯著，以防萬一。

他的腳步忽然住了。

前頭，幾個內侍擁著一個披著玄色龍袍的少年。

少年脾氣似乎很是不好，從左邊內侍手中接過奏摺，看不到兩眼，又罵罵咧咧地丟到右邊內侍的手裡。

最後，幹脆回頭呵斥，罵得一眾內侍瑟瑟發抖地跪了一地。

只是他碎嘴的罵聲突然停了。

從旁邊的亭廊中，緩緩步出一名紅衣男子，容顏清雅，恍如天人。走到少年身畔，垂眸掃了一眼，便道：「王上既不願看這些奏摺，那便拿到蘭台去罷，我替王上批改就是。」

少年雙眼一亮，跳上去拉住司離的衣袖：「我就知道，阿離最好了！……可本王還想找你玩，你在改奏摺，我怎麼辦？」

司離淺淺一笑，微微躬身就禮：「這些奏摺不多，王上稍候，微臣半個時辰就回。」

少年笑意更深，目光眷戀地落在司離臉上，雙眸清澈如水。

「那你要早點回來呀，阿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