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自認考慮得很周全。

沐天聖德，安樂昌盛，何其真心的奉承，何其誠摯的勸諫，這就是文人多識字的好處。順便滿足一下我的小私心，得不到真人，自己捏一個幻影出來也不錯。

小皇帝看了我一眼，答應得甚幹脆：「行，柳梢兒覺得這個名字舒坦，那就這個名字，明日朕便叫他們將匾額做出來。」不過小兔崽子，你說的是這個名字舒坦，不是本太傅的手臂舒坦，這酒既好，那就仔細品酒、專心致志，所以把你的兔爪子從本太傅手臂上扒開行不行？

奈何兔崽子爪子依舊不安分，沿著本太傅手臂摸上去，終於結結實實攬住我肩。

我與他對視了一瞬，三釐清醒翻入腦海，這才想起老太師是讓我來幹嘛的。

既已抱了，就不在意抱得更緊。我作嬌羞狀靠上他的肩頭，因他實際矮我一些，這動作有些刁難，梗脖子。

我按了按脖子被梗住的地方，努力保持微笑：「皇上覺得，微臣與蜀常容孰美？」

所謂諫言，就是要從八竿子打不著的地方扯過來，自古皆為如此。

他低頭看我，眸中是珠玉般的璀璨明光：「楊妃百媚笑，止羞一枝花。若得柳郎顧，凋花滿京華。這整個京城，柳梢兒之容色無人能及。」

答得很好。

估計去年面對蜀常容也是這麼答的。

我再往他頸子窩裡依了依，忍著梗得更厲害的脖子：「這個問題，微臣也曾問過其他人。可無論是喜福，還是登門拜訪的門客，所答皆與皇上之言相去不遠。」

他有些跟不上我的套路了：「柳梢兒這麼問，莫非是覺得自己不夠美？」

「這倒不是，」我道，將笑容牽得更深，「京城中美麗者，東街南風館的公子們比比皆是，未必沒有及不過微臣這張皮相的。可微臣的下人和門客、乃至皇上您都說微臣之貌無人能及，微臣惶恐之餘，也想通了一些事情。」

他成功被我引起了興趣，一面將我垂下的一縷發繞上手指，一面道：「不知柳梢兒是想通了何事？與朕說說。」

我作憂愁狀道：「微臣知道自己不是所謂的京華第一郎。皇上稱讚微臣的皮相，是偏愛微臣；喜福稱讚微臣的皮相，是畏懼臣；而門客讚美微臣的容色，是有求於臣，於是都說微臣容色無人能及。」我再拿出慣用的誠懇眼神，「太祖奮六世之餘烈，橫掃四合，如今天下大統，北玄獨立中原，疆土萬里、城池數千，宮宦左右莫不偏愛吾皇，朝廷之臣莫不畏懼吾皇，四境之內莫不有求於吾皇，由此觀之，吾皇之蔽甚矣。」

小皇帝靜靜看著我，我確認我沒有背錯，於是也靜靜看著他。

最怕空氣突然凝固。

場面一度非常尷尬。

尷尬得我不得不誠懇地補充：「皇上要信微臣啊。」

小皇帝很不套路地莞爾一笑，笑的我心頭顫寒，稍微愣了一愣。他那隻本扶著我肩膀的手突然上移到脖側，趁我不備托起我下顎，輕笑的面龐緩緩湊近，不等我反應，溫潤軟唇已貼了上來。

此刻，我的內心是拒絕的。

倒不是因為被強吻，自進宮起我就曉得遲早會有這麼一天；而是因為他嘴唇清新的桃香味，也不曉得在見我之前，這樣被擁著親的是哪位美人。

只是有些事，內心上的拒絕其實無足輕重。

桃香，溫軟，潭水般令人沉溺，柔舌撬開牙關，長驅刺入，一擊便進了最深處，引得我不得不探了舌去回應他，纏繞牽綿，索取著每一寸可供呼吸的柔土，唇齒清香更早已分不清歸誰屬誰。

皇帝年紀雖小，可在此道上著實是位老手。

無怪乎南風館那等風花雪月之地來客絡繹不絕，一晌貪歡無須感情，各自取樂，其實未嘗不是美事。

幸好他還記得我算是他師父，取納夠了便抬臉離開，潤澤的嘴唇上，一條瑩亮的銀絲牽在我唇角。

舌尖一舔，銀絲便斷了，正如方才那番纏綿，脆弱得不堪一擊。

他仍撫著我的臉，墨黑色的眸子盡頭透亮：「柳郎覺得，朕之容色如何？」

我好不容易才壓下了喘息和餘悸，啞著嗓子答道：「皇上儀容，自是世間無雙之天姿國色。」

他湊近，將額頭抵在我額上，舌尖在我嘴角輕輕一觸，斂去銀絲殘餘。事後還如此刺激，令我不由抽了一口涼氣，「嗯——」地低吟了一聲。

「那柳郎是偏愛朕、畏懼朕，還是有求於朕呢？」他在我耳畔輕輕道。

我不知該如何作答。

方才我給他講那番話，是要幹什麼來著？我記得我平日里的記性沒這麼不好。

正思索，耳垂突然一癢，濕潤溫暖的觸覺直貫心尖，他的嘴唇依然帶著不知哪位美人的桃香，又移至我唇角，過處的水光被清風一吹，微涼。

不留神唇齒微啟，他便如洪水般肆虐而入，再不復方才那樣輕柔。舔舐，吮吸，撕咬，令人無所適從，只能依著他的性子回應，由他大肆侵入，奪去一切氣息，彷彿一片殘葉，這世間無物無我，只有他。

忽然聽得窸窣幾響，胸前衣襟大開，卻並不寒冷，只因隨即便覆上了手掌細細摩挲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