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 世道
小說: 皇上,不上朝別想碰我 作者:凤灵 字數:3267 更新時間:2019-09-21 17:00:34
他如此動作,激得我渾身一聳,再顧不得口中纏綿便要直起身。可我畢竟只是一介文士,小皇帝卻是著實的文武雙全,看似不大的力氣往我肩頭一按,我已被仰身壓倒了下去,幾案震翻,酒盞潑灑,酒香四溢。
輕攏慢捻,細細舔觸,麻癢直竄心底,猶如無形的力量扼住咽喉,逼得我不得不大口粗重地抽氣。
究竟我再迷糊,還是曉得他想作甚的,只得吸著鼻子道:「皇上,這不符合……符合禮數……」
齒貝輕咬了咬我耳垂,熱氣直撓在我耳邊,一雙流光溢彩的眼如若琉璃:「那柳郎的意思是說,要朕這就停下?」扇了風點了火就不管熄滅了,小兔崽子著實欠打。
一晌貪歡,未嘗不是幸事。面前的人是誰,心中的人是誰,其實又有什麼關係。
「柳梢兒,與朕真是註定的緣分……」意亂情迷中,已看不清他眉眼如何,可我可以確定,他說這話時定是笑著的,就如之前對待蜀常容的笑容,面具一般。
窗外,月上柳梢頭。
……
我可以確認以及肯定,我真不是來當太傅的。
日上三竿,我從榻上醒來,那滿地的酒漬已打掃得幹幹凈凈,案幾也放得極正,昨日的案發現場根本不復存在。
北玄向來以白為尊,兔崽子一身素色錦袍,衣冠齊整地立在榻畔,神采甚是飛揚:「不知太傅身體如此虛弱,昨晚是朕唐突了太傅,在這裡,朕給太傅賠個不是。」奈何話中聽不出半點歉意,且連手都懶得拱一拱。珠玉般的雙眸依舊璀璨,神色和前日里對蜀常容拔身無情後一模一樣。
多情而無情的少年啊。
心裡暗罵百遍兔崽子,面上擺出謙卑和善的微笑:「得蒙受皇上寵幸,是微臣之福。」
他揮袖屏退了內侍,親自步到案幾上端起了熱氣騰騰的一個碗,拿瓷匙攪了攪,舀起一勺,遞到我唇邊的動作那般小心翼翼:「這蓮子羹一旦涼了三分,朕便叫他們去重新熬,現在換了第五婉,你醒來時正好熱乎著。」
我識趣地不客氣,就他伸來的勺子吃下,以便彰顯天子憫愛臣下之心。其實我比較習慣用筷子就著碗直接扒,接地氣。
等他慢悠悠一勺一勺地喂完,已是過了小半個時辰。
他將空碗放回去,對我笑道:「柳梢兒好好休息,明晚朕再過來向太傅討教朝政之事。」
我急忙忍痛坐起身,叫住他:「皇上等等。」
他挑眉,煞是好看:「柳梢兒捨不得朕?」
我懶得與他調情:「皇上可願與微臣立個約?」
「什麼約?」
「皇上每批覆五本奏摺,微臣便願侍奉皇上一次。」這個數量我深思熟慮過,只要專心致志,五本奏摺頂多是半個時辰的時間。
璀璨的眸中光華一閃,他幾乎是毫不猶豫地笑答:「好。」
本約好的第二日晚,小皇帝卻七日都沒有再來。
不僅是沒有再來,我有時看俠客話本看得眼疼,靠在窗前,從這等高聳的沐安樓往外望時,也從來未再見過那抹白影。可見他這七日連沐安樓都沒有接近過。
不過別的東西,我倒有所聽聞。
丞相獻了位十三歲的少年入宮,那少年生了一張妖媚可人的白臉,三年前就被按著皇帝的性子調教,曉得皇帝飲什麼茶、聽什麼樂,連床幃之事都正對皇帝的口味。天生一副敏感的妙軀,略逗一逗便會捺不住,纏在人身上柔若無骨,嬌聲一叫,便能一直酥到人的骨子裡……
丞相個天殺的。
朝堂一向分作兩派,一派以太師為首,一派以丞相為首。這太師剛剛把本太傅推到皇上面前,那頭丞相就坐不住了。曉得本太傅是個書生,學的是儒家大道,立馬就送來一個專修房中術的妙人。
沒兩日蜀常容便來了沐安樓,哭哭啼啼說與本太傅同病相憐,想要拉個人作伴,一起等著老死宮中。我聽他哭得頭疼,突然醒悟過來,我是太傅不是後妃,於是將話本一放,揀了一副扇涼的摺扇,叫上喜福出宮溜達去。
車水馬龍,花團錦簇,我在屋中坐了多日,京城還是那個京城。
溜達之處的頭一個目標,自然是去太師府的對門,看師弟們的新宅子。
宅子買得甚合我意,大門三進,兩頭各一座石獅子,正中央上頭一塊鑲金的匾額,府字前頭是大寫的師父「魏子」這個名字。
進了門,十幾個師弟蜂擁接待,端茶的端茶,倒水的倒水,一個個看我的眼神甚像是在看著搖錢樹。會擺龍門陣閑聊的師弟與我聊得頗為積極,可這回略有不同,聊不到半個時辰,就很遺憾地把天給聊死了。
我環視一周才發覺,小師弟馮過根本沒見著人。
「小過呢?」我笑問道,「小過一向喜寫話本,不知是在房中奮筆疾書、還是出去遛彎尋找靈感?」其實話本我也有寫過,只是文筆實在拙劣,也非時興的題材;不過他寫的話本卻著實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我進了皇宮所帶的消遣之物,有四本都出自他手。
師弟們一陣沉默,可見我笑著問很不合時宜,於是立馬肅了臉:「小過怎麼了?」
師弟們依舊面面相覷著沉默,還是三師弟斟酌許久才開口:「這幾日,那個唐棋的話本子改成的戲正演得火熱,小過雖然不說,但他應是覺著礙眼,已四五日沒出過房門了。」
本太傅聽罷,連歡快搖著的摺扇都停了下來,再無半分笑得出來的心思。
「你們莫要去打擾他,」我拿合了的摺扇揉揉額角,「給他飯菜里多加點雞腿啊什麼的,得空便好好安慰,或者帶他出去散心走走。不過記住,千萬別走唐棋那齣戲有宣傳的地方。」
三師弟愁著眉頭抿了抿唇,懇切地頷首。
我又坐了半盞茶的工夫,實在覺著股下芒刺扎得難受,起身:「我還是去看看他吧。」
小過喜靜,搬了新房,他的院子也還在大宅角落裡。一椽雅緻小屋,屋前兩樹正盛的桃花,和以前一模一樣。
尋常人如此布置,是喜歡桃花灼灼之美景,而小過卻說:「『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不曉得那人面可曾想過,他欠了尋桃花而來之人一生的遺憾。」遂親書「桃花債」三字於匾額,置於門上,風吹雨打從不取下。連現在搬了新房子,這塊略有褪色的匾額還掛在這裡。
輕輕推門,年輕公子一身青衫,果真正伏睡在案前,右手邊還散著一支細毫。眉彎如葉,雙眸闔著,只見如扇長睫,何其清秀俊逸。
只是比起上回相見,他似乎更消瘦了些。他一向是柔和的性子,彷彿對唐棋之事毫不在乎,甚至曾說,「但求相忘,不希望某個人、某篇話本的名字一直跟隨著我」。
可哪能那麼容易忘掉。
小過與這唐棋的恩怨,實在可悲可嘆。
三年前,小過看話本上了癮,不由親自操刀寫了幾本。因只是興趣,便在戲樓茶坊里傳閱,未料寫得不錯,還小小掙了些名聲。就連我這個做師兄的,也是日日看了上回催著他寫下回。
卻不曉得哪冒出個筆者唐棋,抄了小過文中的情節與句子,如法炮製在戲樓茶坊里各處傳閱。又因小過喜寫古典俠客,他寫的卻是時興題材,很快那抄襲之作的聲名便大過了小過,還有戲班子買了來排戲。就是這幾日在京城正火的那一出。
原本小過是不太介意的,當今世道,看書者只顧好看便是,誰還管這書是不是抄襲。不料那唐棋蹦躂得很歡快,話本刊印成書時,還敢派人邀請小過來作序,打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小過性情是柔和,卻不是沒有脾氣,當即砸了茶盞,將那人轟了出去。
那時我在旁邊看著,那人被轟走時,直罵我家小師弟不識抬舉,諷刺他的話本始終登不上大雅之堂,寫得再多也及不上他們唐棋公子的零頭。連小過親題的「桃花債」三字,也被曲解得亂七八糟。
「什麼桃花債,真是俗不可耐!桃花此等美好之物,當然要多多益善,十里桃花,不比你這破債高大很多?!」
而後發生的事,簡直比那唐棋公子抄的戲本子還精彩。
小過家境貧寒,自然不會只有寫話本這一條活路,也在書局中做些細碎的雜活。某日書局讓他給一本書作序,他便依言寫了。
其實並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卻因那本書也涉嫌抄襲,小過便被那位唐棋公子逮著不放,硬說小過縱容此等不正之風,甚至這抄襲還是我家小過教的,總之,怎麼說小過十惡不赦怎麼來;不光如此,唐棋還傍上了大腿,讓人以小過的名義寫了篇聲名,說,誰敢再與他馮過作對,定要動用一百個訟師,將那些人統統告入大牢去。
如此一來,原筆者人人喊打,抄襲者聲名大振,甚至那抄襲之作改編的戲,現在正在戲樓里熱火朝天地演著;路上行人討論的,有一半也都是那抄襲之作的劇情。
畢竟對於看戲人而言,痛的反正也不是他們自己的文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
世道如此,讓人心寒。
小過眼下泛黑,看來是幾天未能好眠了,現下能夠睡著,我怎能打擾。便只站在門前不走近,遠遠地端詳著,用目光徒勞地撫慰他那顆遍體鱗傷的心。
頸後突然一熱,是誰溫潤的嘴唇。身體被從背後擁住,軀體的灼熱隔著夏日裡薄薄的衣衫傳過來,熨帖在一起,令人心安。
從身後摟住我腰的手往前揮了揮,五本奏摺自袖中落出,散在地上,個個硃批完整。
「柳梢兒,你可真是讓朕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