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輕雲淡，歲月靜好。

一壺小酒，一地落花，一處安寧。

我追隨雲藏的十六年來，第一次有這樣的感覺。

晨起時攬著二公子回味昨夜纏綿的餘溫，上午批完數量不多的文書，猜一猜二公子會在我午膳中放什麼驚喜，是辣椒還是芥子，而後與他行酒玩樂；晚膳讓下人做精緻些，傳到房裡，幾盞催情的小酒入喉，便可以剝扯著衣服滾到床上，一夜歡好。

過這樣的日子，其實說不上是怎樣的感覺，就是睡前和晨起攬著他時，很舒心、很踏實。

當真是老了。

大約再過三四十年，歸隱田園，我能更深切地體會這樣的日子。

譬如這時，晚膳前，雲何圖去自己房中換衣，我在窗邊觀庭中秀景，看花苑斑斕四五點、聽草間蟲鳴一兩聲，雖仍身處俗世浮塵，卻已能體會到一二分歸隱之……

「大人。」

背後陡起霧潭一貫冰冷的聲音，本大夫飄飄然幾欲歸隱的魂魄嘩地縮回來。

霧潭目光堅毅，明顯有事要說，我道：「霧潭，我如今只有上午批閱文書觸染俗事，其他時候隅居府宅，也好做給雲藏的眼線看。你此時跟我說事，我也只能明日再行處理。」

我大隱隱於市的這些時日，霧潭日日給我傳雲大公子雲知規的消息，他如何拉攏朝臣、如何組織新政，悉數說與我聽。

雲知規的確是個不得了的主，一本《條陳十事疏》的摺子上到他爹那，當即又掀起了柳相在位時那股新政變法之風。

但雲藏只選用了其中一半。

其實那《條陳十事疏》我看過，肅吏治、減冗費，一項項政法個個針砭時弊還不帶重的。雲藏只用一半，可見其人早已對自己這親兒子有戒心。

連兒子都要提防，他攝政王做到這份上可以說是很精彩了。

霧潭不屑道：「這件事不是給你說的，是給二公子。」

我痛心疾首：「誠然二公子是你徒弟，我卻也與你知交數年，你如斯釐清親疏彼此，實在令故友我傷心欲絕。」

霧潭淡淡瞟我：「這麼傷心，那你便自絕吧。」

「霧潭哪……」

霧潭後退，成功避開我欲去抱他大腿的爪：「我沒在說笑。看你近日與二公子感情那麼好，此事若真告訴你，你才傷心。」

我被吊起胃口，繼續伸爪向他大腿：「你說便是，我不傷心。」

「昨日雲知規去求雲藏，把二公子撥去他府上。」

伸到一半的手終於頓住。

我慢慢把手收回，恍惚中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問：「然後呢？」

霧潭的聲音有些渺遠：「沒求成。雲知規跪了一天半，暈了，剛送回府。」

雲知規，雲何圖。

知歸，何途。

我幾乎用掙扎的力氣才能扶住案台站起身，看窗外花色暗淡：「跪那麼久……很辛苦的吧。」

畢竟在雲知規眼裡，我虐待了雲何圖。他此舉是救雲何圖出我這火海。

霧潭道：「告訴二公子的話，恐怕今晚他就會去陪別人了。所以說傷你心。」

的確，很久，我都沒嘗過枕畔無人是什麼滋味了。

一定很荒涼，荒涼到心裡。

我聽見我說：「他一心喜歡的人出了事，怎麼能不讓他知道。」

於是等雲何圖換衣回來，立刻就告訴了他。不煽情，不扭曲，陳述事實，看他的選擇。

雲何圖沉默了片刻，只是片刻，粲然一笑，與我撲滾到床上：「那正好呀，這下一定把雲藏得罪透了。以後他會死得更快更慘，離我做太子又早了一步。」

雲雨之後，我睡不著。我這次沒再摟著他，只自己孤零零地偏到一側睡，勻長呼吸。

半個時辰後，身邊窸窣幾響，壓低的墊褥歸於無人平整。少年人影從後窗翻出，消失在我眼縫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