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凈整潔的賓館房間里，左新生早已換下了濕漉漉的衣服，穿著幹爽的襯衫坐在床邊。耳畔雨聲大作，彷彿每一滴雨都砸進了他的心底。不知是身體在發冷還是受到了今晚事件的驚嚇，他緊緊攥著衣角，無神的雙眼茫然著沒有目標。暖色的燈光鋪滿了屋子的每個角落，可他還是感覺自己身處暗夜之中。

跌跌撞撞蹣跚著靠近的身影，順著腹部蜿蜒而下的鮮血，因著生命流逝而失去光澤的眼眸……顫抖著呼吸，左新生抿著唇閉上眼睛，遍身寒意沒有被浴室溫熱的流水沖走，反而全部滯留在皮膚里、內臟里、骨骼里。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樣，一年前的事情，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肩膀處忽然傳來手心的溫度，身旁的位置也稍稍陷下去一些，左新生木訥地轉過頭，看向對方的眼神里似乎夾雜些什麼。

「該不會感冒了吧？」帶著擔心，林子松撫上他的額頭，不想竟被他一掌打開。

「走開！」爆發出低沉的吼聲，左新生掙扎著後退，直至撞到床頭冷冰冰的牆壁。薄薄的衣料無法抵擋明顯低於人體的溫度，冷意鑽進毛孔直抵內臟。「走開……」

輕蔑地冷笑，林子松逼上前去，趁著對方未來得及做出反應前按住他撐在床上的手，將他禁錮在狹小的範圍內。「難道齊修的死令你感到害怕嗎？」

沒有回應。

「或者我換個問法，你是在害怕死人，還是在怕我？」一臉坦然地說著彷彿無所謂的話，林子松等待著對方的回答。

無法控制身體的輕顫，左新生抬起頭，稍顯狼狽的喘息不似緊張，反而更像是憤怒。「齊修死了……」

「單從結果而言是好的，不是嗎？」順其自然的打斷。

「結果？你確定這是我要的結果嗎？」

「只要他死了，一切就都結束了。所有秘密都會被隱藏起來，再沒有人追究。這不正是我們期待的結局嗎？」

「期待？期待你騙我？」眼神忽然變得凜利，左新生猛地掙開林子松的束縛。始料未及的力道帶著極強的衝擊，林子松踉蹌著摔倒在地。或許是沒想到自己竟有這般力氣，左新生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慌亂與愧疚，但又在下一秒轉為冷漠。

「真是的，不打算扶我一把嗎？」坐在地面的林子松笑著向他伸出手。

「騙子！」放棄似地側過頭，左新生伸出了手。立刻，手心傳來熟悉的溫度。那人剛剛站穩身體，他就忽然打了個寒顫，便順著灌入的夜風看向窗戶。窗簾被看不見的雙手撕扯著，似有地獄歸來的鬼魂要闖入。

「抱歉，我忘了關窗。」轉身走過去，林子松在狂風大作的黑暗前停住腳步。夜色宛如濃墨，他垂下眼看著不甚清晰的被雨水沖刷的地面，恍惚中覺得會有一隻染滿腐朽的血液的手將他拉下去。

不管怎樣，齊修死了，這個結果對他們而言是好的。

「關於那件事，你確定對我說的是實話嗎？」

話音落在雨聲中，失去了原本的傷感，不痛不癢。左新生的眼神逐漸染上詫異，隨即變得自嘲而苦澀。「你到現在還不相信我，是嗎？那你這樣做算什麼，同情？施捨？還是單純的在戲耍我？」

關上窗，林子松淡然轉身，優雅的笑意彎了嘴角。「為了和你成為共犯。知道什麼是共犯嗎？共犯是要一生都糾纏在一起的，直至死亡將兩人分開。」

赤著腳走上前去，左新生雙手抓住對方的衣襟，將那張俊美的臉拉至自己面前。「我不介意多相信你一次，但你同樣不能懷疑我。」

「剛才的事……我道歉。」

「杜之姝不是我推下去的，她的死和我無關。無論是一年前還是現在，我的答案都是這個。」

燈光朦朦朧朧，漸漸化作暑假前夕暴躁的太陽。

被堵住去路的女生疑惑地看著眼前之人，稍許，她笑著開口：「啊，我對你有印象，你是左新生，是……哦，電影社的。」

這一年來我可是每周都在找你，難為你現在才對我有印象，真是萬分感激。左新生在心裡嘀咕著，表面仍是波瀾不驚的溫和。他之所以如此糾纏杜之姝，其實只為了一件事。「拜託你，再考慮一下回到電影社的事情吧。」

「可我已經對那裡失去興趣了，電影也好、社員也罷，我都不覺得有趣。不過，現在的登山社卻是很吸引我，但我的熱情估計只能維持到暑假結束。啊，就連我自己也覺得很短暫呢。對了，我在暑假中去登一次山吧，留作紀念。」比起回答左新生的話，杜之姝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登山？哪座山？」

哪座山？之前社團里大家計劃去的那座就不錯。說出目的地的名字，杜之姝笑得天真爛漫。她想著，攀登過頂峰後，還是換個愛好吧，不知道學校里還有什麼有趣的社團呢……

「不會很危險嗎？」左新生記得，關於那座山，曾有過攀登者失足墜落的報道。

「或許吧。但是，我屬於幸運值滿點的。」

「那……我可以和你一起去嗎？」左新生做著最後的努力。若是不能在暑假裡說服對方，他就說服自己放棄。

「隨便你。」

當杜之姝在山腳下看到左新生時，說一點兒都不驚訝是不現實的，她已經完全忘記了當初的那番話，可左新生卻字字銘記。就這樣，兩人一前一後仿若陌生人般開始攀登，偶爾有左新生的話音響起，但漸漸的也因著愈發陡峭的山路而空聞蟬鳴。

杜之姝不會再回到電影社了，左新生十釐清楚這一點，他有些沮喪，心裡的某個地方變得空空落落。忽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都向一側倒去，偏偏那一側是沒有圍欄的懸崖。來不及驚呼，他下意識閉上眼睛。

預想中的墜落感沒有傳來，反而是一雙溫暖有力的手拽住了他。睜開雙眼，他看到了杜之姝眼中隱隱的擔憂。

「我還要繼續向上爬，你可以順著另一條稍微平坦些的路下山。」

這是關心，還是來自天才的嘲諷？左新生收回手，忘記了道謝。算了，回去吧，反正無論走多遠也不會有結果的。黯然地點了點頭，他默默轉身。然而，就在他走出不遠之時，身後傳來詭異的空氣摩擦聲。

好像有什麼東西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