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觸化學是在什麼時候呢？好像是在上國小的時候吧。媽媽給她展示了一個有趣的實驗，無色的液體居然可以在瞬間變成粉紅色。當時的尹落雪還不清楚其中原理，但那個充滿奇妙的變化深深刻在了她的心中，令她憧憬化學的世界。隨著日子一天天溜走，她從國中畢業，考入了最理想的高中，成為班級里名列前茅的尖子生，媽媽的笑臉始終綻放著。然而，當聯考成績出來的那一刻，那張陪伴了她十幾年的笑顏枯萎了。

「居然才考了這麼點分！你在看什麼，你現在還有挑選學校的資格嗎？算了，聽我的，填報師範學校吧，將來也好找工作，不然你畢業就要喝西北風了！」

「媽媽，我想填報化學專業。」

「學化學？人家名牌學校的學生才有資格學習那些，將來成為學者、研究者，你看看你的分數，夠上那些大學的嗎？學化學，畢業了能幹什麼，工作都找不到。上師範學校多好，畢業以後當老師，工作穩定還受人尊敬，我這都是為了你好。」

「可是……」

「可是什麼！女孩子就該有女孩子的樣子，當老師多好，連相親都佔優勢。」

女孩子該是什麼樣子呢？像自己一樣嗎？乖巧聽話地活了十幾年，卻在一紙分數前失去了所有，包括長久以來自以為擁有的真切的理解與關愛。於是，第一次違背了母親意願的尹落雪偷偷修改了志願，來到了這所毫不起眼的院校。也正因如此，母親與她整整一年都沒有聯繫，除了第一學年的學費，家裡沒有給她半分錢用來生存。

也對，自己已經是一個大學生了，自食其力是應該的。總有一天，她要向媽媽證明，當初選擇自己喜愛的化學，並沒有錯。人生不只有一個選項，只要足夠努力，就能改變一切。然而，就在尹落雪按照自己的計劃有條不紊地學習生活時，來自母親的電話令她心寒。

「你在幹什麼，還在做不切實際的白日夢嗎？你是打算不撞南牆不回頭嗎？」

「媽媽，我想考研究所。」

「考研？就憑你的成績？有那個精力，你去準備考公務員好不好？再說，女孩子考個公務員多好，不比你整天待在實驗室強上百倍。工作穩定，說出去也好聽，連相親都佔優勢。」

又是同樣的話。學習是為了工作，工作是為了讓別人覺得體面，這樣的邏輯真的沒問題嗎？「媽，我喜歡化學，我想……」

「你想你想，你想的都對嗎？我這都是為你好！研究所畢業你都多大了，再找工作、談戀愛，你打算幾歲結婚？你能不能讓我省省心！當初讓你報師範，你不同意，現在又要考研，你一個女孩兒……」

夠了，夠了！掛斷電話，尹落雪垂下手怔在原地。不是已經放棄她了嗎，現在跑過來操控她的人生又算什麼！我這都是為你好，我這都是為你好，這句話，從小到大她聽了太多遍，而現在她已經不想再聽到了。為她好，便終日把她鎖在家裡學習；為她好，便不允許她和身邊的朋友交往；為她好，便要求她事事都聽家人的話，不許有任何反駁，為她好，一切都是為她好。

之後的日子，來自母親的電話接連不斷，無非是要她好好聽話之類的內容，還說自己只有她這一個女兒，不能眼看著她走錯了路。

原來，通往夢想的道路在母親眼中，是錯的。

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啊……如果沒有夢想該多好，沒有目標該多好，無所事事該多好，乖巧地當一個傀儡，至少不會覺得自己被逼進了死路。抱著「反正就這樣下去吧」的想法，尹落雪在網路上發了一個帖子，最初的Ghost就這樣成立了。大家都是對人生不抱希望的人，沒有追求，只是混跡在日子裡，讓時間從生命中流逝。這個組織不同於社團，不需要舉辦活動，也不同於譚浩北那樣的暴力團伙，不需要為了亂七八糟的事情橫行校園。這個組織就像幽靈一樣，從目的到人員都虛無縹緲。可是，日益擴大的規模改變了原本的軌跡，當尹落雪意識到問題之時，事態已經失控了。為了挽回糟糕的局面，她帶領著Ghost的眾人展開了與譚浩北團伙的對抗。

母親說過，女孩子就是要文文靜靜，但是，大動拳腳的感覺也不錯；母親說過，女孩子就是要乖巧聽話，但是，率領大家的感覺也很好。正如當初義無返顧喜歡化學一般，尹落雪忽然發現，她愛上了Ghost的一切。即使於混沌中誕生，卻也能夠找到存在的意義，如果不做掙扎就死去，那才是對她迄今為止的人生最大的褻瀆。Ghost就是她的掙扎、她的救贖。

「落雪，你剛才是不是和你媽媽吵架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啊！你媽媽她吞了十幾片安眠藥，現在正在醫院搶救！你這孩子怎麼……你要逼死你媽嗎？」

手機掉落在地上，日期顯示是9月28日，傍晚。

果然，那些掙扎都是徒勞，都是自己編織的自欺欺人的美夢，尹落雪終於明白，她無法改變任何事情，改變不了母親的想法，改變不了自己的命運。荒誕的鬧劇過後，事情終將回到早已預設好的軌跡。

一切，都結束了。

「所以，你才在28日那天故意輸給譚浩北，並藉此消失？」篤玔倚靠著牆壁，漫不經心地說著。上午的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斑駁地灑落在他的臉上。

站在陰影處的尹落雪點了點頭，隨即她意識到對方並沒有看向自己，便回答道：「姑且算是個契機吧。Ghost已經沒有存在的理由了，至少對我而言是這樣。」

輕聲嗤笑，篤玔看向別處，「確實，我們什麼都改變不了，就像我們現在所處的困境一樣。」

「我並不希望打破這個困境，你說我是膽小鬼也好、懦弱者也罷，我寧願躲在這裡，重複過著同一天，也不願去接受我無力改變的事實。外面的世界怎麼樣，和我沒有關係。」那些拼盡全部力量卻也無法改變的東西，尹落雪已經不想再去面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