糟糕，這回算是徹徹底底踩中雷區了，作為長跑組的一員，譚阿北深知「短跑組的垃圾場」這個稱呼是全組的禁忌。「不、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立刻抱頭蹲下，他蜷縮身體瑟瑟發抖。

「真是的，一個兩個都在說些讓人討厭的話。如果你從心底認為自己是垃圾，當初為什麼還要留在長跑組？每天像無家可歸的孤兒一樣四處找地方訓練，承受著別人的白眼，即便如此，也堅持了下來，難道不正是要證明自己絕不是沒有用的廢物嗎！」血氣上涌的白染嘖了一聲，繼續用他的大嗓門說道：「我討厭被稱為『短跑組的垃圾場』並非是因為這個稱呼讓我感到丟臉，而是不想讓自己因為它自暴自棄、自怨自艾。長跑組沒有一個人是垃圾，我不允許你說這樣的話。」

「對、對，是我錯了……」譚阿北雙手合十，不住地點頭。

「既然知道錯了，就快回來訓練，否則要被新人比下去了。」一把拽起他，白染沖著他撇嘴。

「好、好……啊？不，我沒有……」回去長跑組？不，譚阿北可以道歉，甚至可以下跪賠罪，但惟獨重新歸隊這一點，絕不可能。

「沒有什麼？學長不計較你這幾個月逃避訓練的事就不錯了，你還想怎樣？」

「我……我真的不能回去。」不安地抓著背包，譚阿北極力躲閃白染的目光。

「為什麼？」

「我已經決定不再跑步了。」明明是早已做出的決定，為什麼再次說出口時會覺得好像有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胸口呢？退出田徑部就意味著再也不用辛苦訓練，再也不用起早貪黑滿身臭汗，再也不用面對跑道、起跑線，再也不用去追逐無法抵達的終點。曾經的一切，都不必再面對了。

「不再跑步？就因為上次比賽的事？」

「我……」為什麼白染可以如此輕鬆地說出這種話啊？四月份的比賽，他們明明做了充分的準備，每個人都期望著抵達終點撞線的那一刻，但是，因為自己的存在，全隊的夢想被毀滅了。這樣沉重的過往，怎麼能夠被輕而易舉的說出口？

看著譚阿北似懊悔、似痛苦的神情，白染知道自己說對了。果然，譚阿北和司南學長的心結都在那場未能完成的比賽上。「因為自己的摔倒而導致全隊退賽，所以你就用退出長跑組這種方式來承擔責任？你的腦子是石膏雕像嗎？」

「不應該嗎……」低垂著頭，譚阿北竭力掩飾自己的顫抖，比賽那天所發生的事情被再一次翻出來，血淋淋的擺在他的眼前。「是我害得大家退賽，是我害得司南學長退出了長跑組，我實在不知道自己還有什麼顏面留在那裡……」

「那你當初為什麼不再堅持一下？」白染上前抓住他的衣服，既氣他畏手畏腳毫無勇氣，又氣他胡思亂想。「這是團隊的比賽，憑什麼你自說自話地就放棄了！跌倒又怎樣，最後一名又怎樣，站起來繼續跑啊，前面還有隊友在等著你！你落後的時間，大家會一步一步追回來，隊友就是為此存在的。只要跑下去就有希望，你憑什麼停住了！」

伴隨著白染的推搡，譚阿北跌坐在地。是啊，他停住了。在眼睜睜看著一個又一個人從他身邊趕超之後，他的心開始慌亂。身上掛著的是陳沐學長拼盡全力遞交到他手裡的綬帶，他不能讓學長辛苦跑來的名次在自己這裡落後。可是，為什麼，雙腿明明在跑，腳步明明踩踏在地面上，卻彷彿被鎖鏈捆綁住一般。是自己慢了嗎，剛剛有人超過去了，不行，要加速，必須要加速才行。追上前面那個人，一定要追上他……

呼、呼、呼……

兩條腿好像無法正常邁步了，彷彿是由於故障而無法協調運作的機器，一下快、一下慢；雙臂開始發麻，指尖都能感受到知覺在迅速消逝；眼前的路愈發模糊，像是蒙了一層霧氣；呼吸紊亂，心跳加劇……

不，不能被超越，一定要守住前一賽段的名次。可是，追不上，差距越來越大了。怎麼會這樣，譚阿北聽到腦海中傳來的疑問。為什麼事情會這樣，自己難道不是最清楚的嗎？如果訓練的時候再認真一些，如果聽學長分析的時候再專註一些，如果平時少貪玩一些，現在就不必這樣被人甩在身後了。

一個，兩個，三個……有多少人趕超了自己，十幾個？此刻，身後應該沒有參賽隊伍了吧，自己滑落到最後一名了。還要繼續追趕嗎？還能追上嗎？視野中的最後一個人也消失了，沒有希望了。

好累，好痛苦，再跑下去也不會有結果，在自己被人趕超的那一刻，結局便註定了。放棄嗎？

失控的雙腿終於帶來了災難，他摔倒了，結結實實地撲倒在地面上。膝蓋處傳來針刺般尖銳的疼痛，可能是擦傷。

要站起來嗎？

雙臂支撐起身體，他嚐試著站起身，卻在腳腕著力的那一瞬再次跌倒。扭到關節了嗎？

事出突然，工作人員立即趕到譚阿北身邊，詢問他的情況。他卻如同在夢中一般又一次跌跌撞撞地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小步前進。然而，疼痛彷彿是一隻奸詐的惡狼緊咬著他，他第三次摔倒。

「是傷到關節了嗎？還能繼續參賽嗎？」

還能繼續參賽嗎？拖著這樣一條礙事的腿，用這種龜爬般的速度，即便跑到終點，又有什麼意義呢？更何況，自己已經看不到終點了。

放棄吧。

科技大學，退賽。

「無法跑到終點的人就應該退出隊伍，比賽是交給能夠完成它的人的。」緩緩站起身，譚阿北的聲音染上哭腔。

「那你就再次回到賽場去完成它啊！丟下隊友中途逃跑，你躲在這兒當縮頭烏龜算什麼本事！」

被白染的話所震驚，譚阿北怔怔地看著他。再次回到賽場去完成比賽，那種事情可能嗎？像自己這樣缺少毅力又沒有天賦的傢伙，真的能夠完成比賽嗎？可是，抵達終點的喜悅，他也曾無比嚮往……

許久，譚阿北開口道：「對不起。」

「譚阿北，你這個膽小鬼——」

氣沖沖地朝著與對方相反的方向走去，白染的面色宛如惡鬼。走著走著，他猛拍了一下自己的額頭，大叫不好：「糟糕，我是勸他歸隊的，怎麼和他吵起來了？啊，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