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地裡罵人十分順口的左相，做起正事來卻是一點都不含糊。

到明帝平熹年間，經筵已經沒有了固定的日子。前幾位君王好學，文書閣的學士也一直準備著，哪日皇上突然想起了什麼、突然想不起什麼、或是突然想聽什麼，他們都能隨叫隨到。傳到新帝這裡，自然是怎麼方便怎麼來。

顧仁還好，聽一日，休一日。倒是楚荊，前一日去文書閣聽一群大學士「念經」，整理了大概，第二日去御書房，換個稍「好玩」些的方式再講給顧仁聽。規規矩矩，安安穩穩。左相大人忙起來向來都是不要命的，這些天前前後後跑來跑去竟也憔悴不少，不過他這人打了雞血，上了弦，只要還有一口氣，就能繼續折騰來折騰去。

這日楚荊說到一半，講到前兩朝一位太子提的新政，他本想問問顧仁的看法，回頭竟見那人靠著龍椅……睡著了？

左相大人一時怔住了，他人本來就不低，直直站著，顯得有些笨拙。等他反應過來，總算是接受了皇上已經睡著的事實，還是忍不住握緊了手裡的孤本，下意識退後一小步，心中懷疑，難道是他說的太枯燥無味了？

楚荊皺起眉頭，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錯覺……突然間，他覺得他心頭的那根弦，微微鬆動了。

沒皮沒臉沒心沒肺如左相，豺狼虎豹都沒怕的，可是如今，一個顧仁，讓他覺得……有些挫敗了。

新帝記性很好，正是年少之時，雖然沒見他如何用心地聽，不過只要是楚荊說過的東西，他大致都能記得，有些甚至能背得一字不差，至於融會貫通，也不用楚荊多說，舉一反三也不在話下。

越到後頭，楚荊竟然隱隱覺得有些害怕，沒錯，就是害怕。新帝學什麼都快，即使沒有認真去聽，先前太傅和元宿教他的東西，想必他也不會全然不知。

然而上朝之時他卻不怎麼開口議事，偶爾出個主意，處理事情，也是十分胡鬧，惹得許多大臣連連嘆息，大多是恨鐵不成鋼，卻又不敢明說。

而他本人卻毫不在意。

再則，新帝已經十九歲，再過一年便是成人，屆時也要立後成家了，不該如此不懂事才是。他以前也以為新皇不懂事，可是如今，楚荊皺眉，那人每每坐在上頭，彷彿都是在不動聲色看底下一群大臣的笑話。

人的思緒總是越飄越遠，一不小心便收不住，楚荊不由得想起他自己，十九歲的時候，他在做什麼？

那時他已經登科一年。

十八歲孤身到京城來，平安城的氣派倒也沒有怎麼讓他震撼，倒是他，一來便讓整個京城震驚了。十八歲中進士，還是第一，這實在是罕見，說罕見還是謙虛的，這是從古至今從未見過。

明帝愛才，本想將他留在身邊提攜，不過朝中口水實在太多，尤其是禮部侍郎廖清廖大人。非說此人年紀太小，空有滿腹經綸紙上談兵，但歷練太少，不堪重任。

這幫子「肱骨大臣」就是如此，一心為國是假不了，可是時日久了，便覺得自己的「一心為國」十分了不起，開始拿著「一心為國」的由頭讓「國」聽從他們的，從小事，到大事。看到後起之秀，不想著退位讓賢，反而覺得這人太過厲害又年輕，怎麼都看不慣，非要打壓打壓，好像所有朝中「肱骨大臣」們，都要和他們一般年過四十滿身肥肉了才順眼。

先帝斟酌再三，還是將他派到了蘭州歷練。那時的蘭州應當是讓大周皇帝最頭疼的地方了，一是天高皇帝遠、風沙漫天、土地貧瘠，地理位置極差，以往許多官員，一路顛簸到蘭州就忍不住哭著喊著要回去了；二是民智未開，說實在的，每日里吃不飽穿不暖，又怎麼有心思去學什麼吟詩作對花前月下？

楚荊第一次上任，便被派到了蘭州當知府，一當就是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