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楚荊總覺得，每每兩人在一起時，氣氛總有些奇怪。向來能言善辯的皇帝，在楚荊跟前卻不願意多說一句話，每次都是楚荊開頭，直直問到他的時候，皇帝才會回他。

楚荊心裡思量著，皇上是不是對自己不太喜歡，但是因著他手裡的打王鞭，覺得無可奈何，所以才肯花心思裝模作樣？不過，皇上為何對他們這些前朝大臣這麼不喜歡呢？讓他商議國事倒是可以，讓他來思索眼前的人為何會討厭他，這個倒是有些難，左相大人思索了片刻便放棄了，說起正事來。

「前幾日文書閣幾位學士跟臣提了一件事，皇上登基已有數月，按照之前的慣例，是時候開經筵了。」知道顧仁也在著急屏風後的人，楚荊言簡意賅道。

話說先前顧仁還算淡定，即使一大群人還等著他，也沒怎麼表現出來，可是聽到「經筵」二字，眉頭卻不由得一蹙。在他的印象里，所謂經筵，就是有一群老頭子在他面前嘮嘮叨叨，講一大堆聽不懂的話，他還不能亂動，非得老老實實聽完。

楚荊自然也看到了，還是硬著頭皮道：「陳閣老是三朝元老，已經為先前兩位皇帝授過課，聽他的課，皇上必定會受益匪淺。」

顧仁正在擺弄手裡的狼毫，聞言眼皮都沒抬，他這還是第一次對楚荊這般漫不經心地說話：「可是他講經實在是無趣，朕先前是太子的時候跟著父皇聽過，沒聽一半就睡著了。再則，那陳守宗一把年紀滿臉褶子，有些難看，朕——實在是看不下去。」

前頭那句還好，聽到後面，楚荊幾不可見地皺了皺眉頭，隨後抬眼去看顧仁，輕笑著：「那皇上覺得臣好看麼？」

「......」

顧仁彷彿是怔了一下，看著那一臉笑意的人，面不改色，卻急忙移開眼去，眨了眨眼睛，彷彿是有些懵。

王德不知他何意，只等著看左相會想出什麼法子來。

楚荊也沒等他回答，嘆道：「可是有朝一日，臣也會老，滿頭白髮，老態龍鍾，人見人煩。」他本來想說有朝一日皇上也會老，又怎麼能因為這個不見大臣呢？不過終究是見好就收了。

說完這句，他並沒有感傷太久，很快又掛上了一如既往的笑意：「不過趁著臣還沒有老，倒是可以一用。臣斗膽懇請，臣可以代皇上去聽陳閣老講經，屆時再說與皇上聽，凡事不必鋪張，一切以傳授學問為主，皇上以為，這樣可好？」

王德無言嘆了口氣，心道和皇上談這件事情，恐怕是十分難辦，賺少賠多。不過他一口氣還沒吐出去，顧仁已經輕聲應了一聲：「也好。」

......

京城近日莫名有些歡快，滿朝文武乃至京城文人士子自從知道了一件事——皇上同意開經筵了，之後整個氣氛便有些怪異。

或是三五成群，口水橫飛，說左相大人當日巧舌如簧，三寸不爛之舌勝過百萬雄師，硬是說得皇上動了心，從此以後便要勤奮好學；亦或是幾個老臣以淚洗面，仰天長嘆先帝顯靈，這麼個厲害的小祖宗，他竟然開始做學問了！當然，還有一方人，不盯著皇上，反而盯著左相......百般姿態，總歸是熱鬧。

左相大人不是怕熱鬧的人，如今也躲在一間小茶館裡，百無聊賴與人下棋。

正當楚荊快要睡著的時候，對面的人突然嘆了口氣：「又輸了，不過好在左相大人棋藝一絕，輸給你也不是什麼不光彩的事。」

楚荊皺眉，放下手中棋子，專心躺在椅背上，閉上了眼睛。他總覺得自己有時候那股不要臉的勁兒都是和眼前的人學的。

楚荊雖「位高權重」，卻從不與人過多結交，大多都是適可而止，孤身一人。這人便是楚荊唯一一個例外了。

何先生名叫何升，如今在國子監當先生。他並沒有領博士的銜，只是由楚荊推薦，先皇破例將他招進了國子監，主講「五經」。他說他其實是來找人的，不過楚荊看他實在無所事事，不知道為了哪個人，每日里魂不守舍的，便狠心將他綁在了國子監。

雖然不知道誰更不要臉些，不過單單用人眼來看，何升要比楚荊溫潤低調多了。身上是一襲淡青偏灰的長衫，頭髮也只用青帶束著，一副文人士子打扮。黛眉頗為恬淡，深灰眸子涓涓如水，一眼望去便是大寫的「溫潤」。

這溫潤的人， 如今看著楚荊卻毫不客氣：「有若你好歹也是左相，一個經筵而已，不至於煩心成這個樣子吧？」

楚荊這才緩緩起身，揉了揉眉頭：「陳老的經啊，別說皇上了，連我都要睡著了，怪不得皇上不喜歡聽。可是我還不能睡，還得一字一句記好了，到時候再教給皇上。」

何升聞言吐了四個字：「自作自受。」

奚落一番後，何升認真起來，說起別的：「除了這個，還有一事，你替皇上聽課，大周先前可沒有過這樣的先例吧？」

楚荊點了點頭：「這不是兩害相權取其輕麼。」

何升挑眉：「沒看出來，左相大人竟然如此大公無私。」

楚荊瞪他一眼，端起一盞茶來：「此事可大可小，外人怎麼說，我倒也不是十分在意，就怕廖清那幫子人鼠目寸光不知輕重，逼得太緊，無事生非。」

何升聞言失笑：「平日里一副清水小白蓮的樣子，背地裡罵起人來倒是順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