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玄的話似乎是打開維什身上枷鎖的鑰匙，可他並不需要自由，他需要的，只是能夠永遠陪在韓玄身邊。

不管那是什麼。

「唔……韓玄，不要這樣……」

「老古董，不經玩啊？」韓玄壞笑，惡劣地說，「不會是真的怕被我玩到報廢吧？」

韓玄額頭上的汗都滴在製作精密體態完美的身體上，「你真是……性感死了。」

在統計中，韓玄這種外形優秀性格惡劣的人往往對對方心理上造成不小的刺激，卻意外地受歡迎，在這個城市，問題少年往往比優秀學生更加吸引人，所以也難免學校里有女生青睞他。

維什是愛韓玄的，甚至，他都沒有愛過原主人，也許正像韓玄說的，他搜索自己的記憶板，裡面超過百分之八十，都是韓玄，從小到大的。

他也確實算是個老年機了，並不想超負荷再去服侍另一個女主人。

但這真的能叫做愛情麼。

很重要麼。

「喂！韓玄！」於新應約來了，韓玄說叫了幾個人打球。

「你哪兒找到的球場啊？」學校裡邊兒那個，下邊在建避難所，封了快一年多了。

「打個球啊，就我們倆，這兒走。」

「你又他媽誆我！」

於新跟上他，誰知道這傢伙帶自己去爬三十層的廢樓，從外邊兒，操！

「你早說攀岩啊，我就不來了。」倆人滿頭大汗手上都是石頭碎屑壓進了皮膚，但是還沒出血。

韓玄拍了拍手，爬了快兩個小時，太陽都燒紅了，他伸出手，順著光，看到自己掌心坑坑窪窪的印子。

「怎麼了？你還有心情看落日啊？不是說馬上有個反動團伙兒想來我們這兒駐紮，你家老維沒說不讓你亂跑啊？」

韓玄最喜歡於新這一點，動不動就提老維，「他在家歇著呢。」

「又不能動彈了？」

「所以我打算帶他走。」

「走哪兒？」

「美國。」

烈焰順著清冷的空氣蔓延到他們身上，耀眼，如果真的能焚燒一切，韓玄希望這整個城市都被燒毀。

於新沉默了一會兒，才說，「我就說你總有一天要走。」

韓玄喲了一聲，「你怎麼看出來的？」

「這裡沒有你喜歡的東西。」他說完，補充道，「除了你那個老保姆。當然，更多的就是感覺，就沒道理地覺得你會走。」

「誰說的。」韓玄笑著踢了一腳於新的屁股，「不是還有你麼。」

「你當心給我踹下去了。」於新瞪他，「別到頭死在你手裡。」

韓玄大笑起來。

於新也陪著他笑。

「那你肯定不回來了吧？」

韓玄半晌嗯了一聲，摸出一包煙，給了於新，又抽了一支回來，「他不讓我抽。」

「你還真聽話。」於新翻了個白眼，「那我要想你了怎麼辦？」

「打電話啊，你傻了啊。」

「那我要待不下去了，找你行麼。」

「行啊，不免費。」

「成交。」

於新盯著夕陽下邊兒，滿是大型廢棄垃圾的河畔，感到一絲壓抑，總覺得，他現在就該跟韓玄一塊兒走。

老古董確實該維修了，但是這裡實在是沒有保障，想來想去，韓玄終於打算搬走了，當初從一個已經連半夜都能聽到槍響的破地方搬到這兒，現在也每天都得擔心第二天是不是家門口的路就沒了，還是走吧。

更關鍵的事，在那邊，老古董能多運作很久，至少找到原廠商，說不定還有庫存零件，或者委託生產。

只要有錢。

「我爸拚死拼活一輩子，不就是為了給我揮霍的。」韓玄收拾好東西，其實也沒多少，就一個包，一個人，「走了，就再也看不到我爸了，給你個機會再想想，是要走，還是在這兒守墓。」

「老爺不再需要我了。」

「那他要是鬼魂跑出來說需要你，你還是在這兒等他是麼。」韓玄哼了一聲，鎖上了門。

飛機並不好坐，要開車去其他城市，班次也很少。

韓玄兜兜轉轉，三天後才到洛杉磯，買了個挺小的別墅，帶個更小的花園，安置好後第一件事就是帶老維什去檢修。

「他跟我說盡量不要用腿是什麼意思？哦，你以後就在家連路都不用走了？我要你在家養老的麼？操！誰伺候誰啊！」

「還沒停止工作，我還可以堅持三年。」

「然後你就跟人一樣坐輪椅？好不好笑啊？」

「你可以把我關掉。」

「你給我閉嘴！」

「你說過要背著我的。」

「……」你記得倒是清楚。

在這裡，連於新都沒了，韓玄是真的只剩下老古董一個人，讓他死，他都不會關掉電源的，就算只有發聲系統能用，他都會坐旁邊聽的。

韓玄每天也不去學校，這裡的人很隨意，他手裡的錢夠他活個下半輩子，但總難免有意外發生，讓維什拿去處理了，反正他只會花錢。

「那我還能不能玩兒你了。」韓玄撇嘴，「別真的在我手上報廢了。」

「韓玄，做你想做的事。我只想要你高興。」

「別說的這麼偉大，好像在施捨我……」

「但我真的愛你，而且，你說你會背我。」

韓玄站起來，「說是說了，但你一個破爛機器，想去哪兒啊還要我背。」他湊近維什，雙手壓在他的大腿上，「你自己說的，你不要這兩條腿。」

「……只要你在。」

這一刻，他依舊無法釐清，這是一種什麼感情。

只是，現狀已經很讓人滿意，不需要再多想。

外面陰雨綿綿，最近的洛杉磯就沒有好天氣，電視里的新聞大多都是無病呻吟，越看越讓人想關。

「基諾團伙跨越大洋，踏入X國境內，另有其他成員逃亡附近國家，目前警方已發出美方入境追捕請求，但遭到拒絕……」

這到處都是破地方的破地方。

「韓玄。」

韓玄摸著維什光裸的腿，這麼看電視成了他的習慣，「怎麼了。」

「孤行的消息。」

「說什麼了？」

「他沒有說完，信號就斷了。」

韓玄的手頓住了，「……於新呢。」

……

……

他也恨透了這種沉默。

為什麼……

他桌上還有三張機票，他給於新他們一家買的。

寄給誰去。

韓玄翻身壓住了老古董，迫切而又痛苦地跟他接吻，要在一個沒有生命的物體身上，才能感覺到自己活著。

「你絕對不能離開我，聽到沒有，你聽到沒有。」韓玄扣住老傢伙的腦袋，壓在自己心口上，讓他聽到自己心在哭泣，在滴血的聲音。

「不會的。」

「維什……我真的好怕……」

「我知道。」他聽到了。

兩個月後，恐怖分子落網，韓玄找了個認識的人，給他一筆錢，讓他找到孤行的殘軀，寄到美國。

修是修好了，但是很難看。

孤行也和於新很像，是個很喜歡笑的型號，只是重新睜開眼的時候，就哭了。

「以後你和維什就是一對老殘障了。」韓玄笑他，「正好，你在省的他到時候真的要我背。」

他電腦里還有於新的照片，整了個相框裝起來，跟他爸擺在一塊兒。

「韓玄，你怎麼……」

「行了，他倆有空也聊會兒，你不知道於新這傢伙多吵，不讓他說話得憋死。」

韓玄家裡養了兩個殘障機器人，一個動不利索，一個丑的沒法見人，韓玄出去打工，家裡又有三個人了。

三年後。

「你終於徹底殘障了。」韓玄嘴賤道，掰開了他的腿。

「那你還不放過我。」

「你讓我怎麼放過你？」韓玄叫孤行，笑著問，「你說，我怎麼放過他？」

孤行在做飯，探出頭，「鎖在床上？」

韓玄大笑出聲，「他都跑不了了，扔在床上就好了吧。」

老古董就忍受著一個比他稍微新一點兒的產品，一個他愛著的男孩在聯合取笑他。

「韓玄，你覺得現在好麼？」老古董被背到床上。

「好，好得很。」韓玄也爬上床，裝模作樣給兩個人蓋上被子，「你們倆在，我就覺得好。是不是特別知足。」

已經承受不了再失去更多，所以只能知足。

維什看著他，眼神只能用心疼來表示。

但維持現狀，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最多了。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沒法再運作……」

「那還有孤行，他還能活很久，比我久。」韓玄狠狠親了下他的嘴唇，「少再勸我，這麼說你滿意了？」

「好，我只希望你能好。」

韓玄伸手關了燈，「睡吧，老殘障，我也希望自己好。」

只不過，那是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