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韓玄！昨晚那個電話什麼意思啊？」於新從後邊兒跑過來一隻胳膊掛在韓玄肩上，「哪兒得罪你了我？」

「沒，就閑著了，想罵個人。」

「多謝你給我的物種正名啊，多謝多謝。」於新往背後看了看，「你們家老維呢？」

「腿上零件壞了，在家自己擦油呢。」

「哎，也是，歲數也不小了，要不你考慮換一個吧？馬上有個新款問世，就是離咱們這兒有點遠，難買。」

「不換。」

「那不是你爸的機子麼，買個自己的好用啊。」

「你怎麼那麼多屁話，我他一個就夠了。」

「那他要哪天走都走不動了怎麼辦？」

「我背著他。」

「那要休眠了呢？」

「我陪他去死。」

「這麼狠？」

韓玄忽然停下，盯著於新笑，「於新，要不你跟我們一塊兒走吧，下去我還幫你打架。」

可以的，算你嚇人。

於新追上他，「你要是一個不小心走錯了路，現在肯定是恐怖分子了。」

老機器放心不下少爺一個人出門兒，畢竟他單獨出門遇見事兒的機率高達百分之六十，所以維什還是跟著出來了。

又剛好聽覺系統運作的很好。

韓玄偏執得過分了，但老傢伙自己，確實也很抗拒韓玄再領一個高科技回家。

那意味著一個外觀設計比他好，功能比他齊全，更加人性化的同種產品，會替代他的位置。

原主人已經過世，不被韓玄需要，他就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之前提起……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提起。

他一轉身，見到了於新家的『孤行』，於老爺自詡是個文學藝術家，所以給取名字都得查字典。

孤行跟他這個外國貨不一樣，看上去就很秀氣，而且最不一樣的，他買來就是給於新的。

他心裡只要有一個人就夠了。

————

「我聽於新說，你今天跟我背後，是被孤行抱回家的？」韓玄好笑，「走不利索還跟我幹什麼？怕我在學校里跟女人鬼混啊？」

其實他自己說這個話很沒有意思，但是還是想說一說，就像是照常男女做完了都得調戲一下。

「你會麼？」

「嗯？」韓玄沒想到他真的會問，愣了愣，說，「不會。」

但是這三個字，讓人高興地想叫出來。他雖然忍住了，但是還是跟傻子似的站原地彎著眼角彎著個嘴，像個情竇初開的孩子在心裡偷偷高興，但是沒偷成功。

維什近幾年的記憶里，都沒有韓玄這樣的笑容了。

雖然看上去他不喜歡他的父親，可老爺死後，韓玄並沒有比原來好多少，反而變得更加偏激，易怒。

這樣的一幕，實屬難得。

韓玄還是有能讓他高興的事兒的，而且很簡單就能做到。

他希望韓玄能過得好。

可能是發現自己笑的有點兒二，韓玄把包一扔回屋去了，叫於新打遊戲。

晚上維什進來，盯著他不準關燈。

「老東西，管的還挺多。」韓玄嗤笑一聲，「是怕了吧。」

「你……」

「打住，你要敢說那三個字兒，我跟你沒完。」

「我不說。」一雙手輕輕覆在了韓玄的眼睛上，指縫間落下稀稀拉拉的柔弱光線，又漸漸合攏了一些。

韓玄心臟像是沉進了深水中，整個人的氣息都加重。

「你還看得見，不要怕。」

韓玄伸出手，攤開滿是汗的左手掌心，遲遲沒有等到，焦慮地說，「維什。」

連嘴唇都有點兒發幹了。

「維什，抓住我，我快掉下去了。」他呼吸開始急促。

「不會的，你正在床上。」

「不要，快一點，我真的快掉下去了，維什，拉住我……你這個老混蛋，你在幹些什麼！」

維什感受到指間空氣濕度變高，手被猛的拽開，韓玄像一頭被逼急的小獸，撲到他身上，有些失控，揚起拳頭，盯著那張完美的臉，又想到這已經是被修復過的樣子，而且這片地區再也找不到替代品……

「你到底要幹什麼！」

老古董無辜地看著他，「我以為你想要克服恐懼。」

「你從哪兒看出來的！克服了我就不要你了！給我出去！」

維什站起來，卻又被扯住了手腕，韓玄緊盯著他，威脅道，「我知道你不聽我的，但是這種事不要再有下一次。」

「什麼事。」

「我要你抓住我的時候，對我不管不顧。」韓玄道，「我不怕死，什麼時候在這個地方發生意外我都無所謂，但我把我所有害怕的東西都告訴你，不是讓你用來讓我害怕的。」

「我討厭這種感覺。」

那隻手到現在都還有些顫抖。

韓玄依舊需要他保護這件事，也許也是他需要的。

韓玄閉上渾濁的雙眼，胳膊擋在眼前，沒一會兒呼吸又急促起來，他自己也恨鐵不成鋼握拳砸床。

第二天夜裡，維什又來了。

「跟你說了別進來，你是聽不懂麼。」

「聽得懂。」

韓玄差點兒沒給他氣出毛病，「你就非得跟我作對？」

維什時常也會對自己的身份定位產生一絲懷疑，因為原主人給他的命令，會時常產生衝突，因為韓玄現在也並不快樂，也沒有被照顧地很好，所有從小就有的心理陰影，長大沒有一絲好轉，而且會因為自己不聽他的話而發怒動用暴力。

意外，總是會發生的。

「韓玄，如果我聽從你的話，你會高興麼？」

「哈？你什麼意思？」韓玄諷笑。

「我是說……」

「說個屁！你就是我爸買回來的，他人現在都沒了，誰有控制你的許可權。」韓玄笑容有一絲殘酷，「你知道最諷刺的是什麼麼？他像個老朋友一樣把兒子託付給你，但是也給了你自由，否則你現在就會是我的！但你卻把自己放在一個監護人的位置上，以為這是一個任務……你明明就可以自己做任何事。」

「我恨他生我不管我，恨他把我推向你，恨他讓我變成這樣最後又不把你給我，而你居然企圖在我心裡代替他的位置……到最後，最糟的結果，就是你們我一個都不要。」韓玄自己也恍然了，原來他真的可以不要這個老傢伙，在自己說出這句話之前，他從來都沒有這麼想過。

可這個想法，一點都不瀟灑，還他媽顯得自己這麼可憐。

他喉結上下滑動，眼裡布滿血絲，「維什……別讓我變成那樣，別再讓我被拋棄一次。」

正因為自由無法被控制，才讓人沒有安全感。

沉默的空氣令人窒息。

「你出去。」韓玄把手伸向檯燈，卻被一隻手阻止了。

「你是真的就連一句話都不能聽我的麼！老混蛋！今晚是你惹火我最差的時機！」

他從床上蹦起來，到被摁回被子里，只不到五分鐘。

「你這個老東西！混蛋！你去死吧！我怎麼就能被你這種東西弄得要死要活的……媽的……」韓玄肩膀輕微抖動，臉悶在被子里，攥緊了手裡的床單，哭了，「那個老東西這輩子跟我說過的話都沒超過兩百句，那麼著急去死幹嘛……他是個什麼東西，我又是個什麼東西……」

「韓玄……我還在。」第一次，五年來第一次，維什又摸了摸這個孩子的頭。

韓玄摸到他腰上，用最大的力氣抱住了他。

大概這就是他說能陪維什去死的理由了。

他心裡既恨他爸，又不願意承認自己渴望父親能多陪他，殘忍地從自己對維什感情里剝離了他再也得不到的部分。

但是又捨不得扔掉。

維什摟著這個哭泣的小男孩兒，躺了一晚，偷偷把夜燈熄滅了，感受到他的緊張，便用手安撫他。

「以後……」韓玄在黑暗中出聲。

「什麼。」

「以後你要是敢說起今天的事……」

「你還會哭麼？」

「……我真想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