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個周六，但是Z市民政局大院兒裡邊兒還是排滿了長隊。

趕巧，遇上了七夕這種好日子，民政局是真的挺人性化，早半個月就在門口生鏽的鐵柵欄貼了通知，天大的事兒，也阻止不了新生代牛郎織女趕吉利結婚，那鬧哄哄的勁兒，只怕只有七十年代排隊買油鹽醬醋的大娘才比得過。

舒衡站在街對面兒，看著那擠成一團的人，嘴角勾了勾，攏了攏衣服，合上眼，在心裡默默對著那建築物的最頂端許了個願。

也不能說是願望，只是懷著對未來不確定的恐懼，和一絲僥倖，想對可能掌管這一職務的神道個歉——我也要結婚了，只不過不能在這裡。

說白了就是迷信。

等億城工作忙完了，他們就要去荷蘭領證結婚。

舒衡這輩子，前二十一年，都沒有想過自己會結婚，他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三歲了才會說話，也不怎麼愛接觸生人，沒有念完書，沒有什麼學歷，半文盲，剛剛十六歲，就在一群弟弟妹妹的哭泣中離開了孤兒院外出打工。

要他自己評價，那他就是要與民政局老死不相往來的那種人。

所以他既不悲觀，也不樂觀，順其自然地活著。

但是，他這樣一個人，也可以結婚了——而且居然是和一個男人。

他不敢和任何人說——他也沒有朋友——只是他這麼普通的人，居然做出了這種驚世駭俗的事兒。

在這個年代，要是誰知道自己兒子喜歡男人，一定是要拿鋤頭出來打破腦袋趕出家門的。

但是他沒有父母，找也找不到。

至於女兒會怎麼樣，他沒聽說過，也沒見過。

在他暗自對民政局道歉的時候，手機就響了，很經典的鈴聲。

沒人會給一個不愛說話還喜歡磕磕絆絆的人打電話的，不是他急死，就是對方急死。

除了一個人。

當時國內手機最流行磚頭機，耐摔，抗揍，性能對於舒衡這種一個月也不會去打一個電話的人來說，實在是太夠用了。

樊億城本來是要給他買一個不知道哪個牌子的定製機，說是和他的配一對，但是他嫌貴，而且拿在手裡會當個寶，還怎麼用啊。

但是這是他第一次從孤兒院的老師以外的人那裡收到禮物，舒衡很高興，不想拒絕，樊億城就讓人給他買了個比較新的，舒衡把盒子翻來覆去想找到哪個數字表示的是價錢，結果翻到了型號，7200，嚇了一大跳。

這磚頭還是翻蓋兒的，舒衡從來沒見過，所以還是當個寶捧在手裡。

不過這回翻蓋還沒發揮它的作用，舒衡就忍不住先笑起來，嘴角兩個酒窩淺淺的，看著上面的名字，總感覺有些不可思議。

他和這個人才認識不過半年，身份地位，一切都天差地別，甚至那個雨夜，回想起來，都覺得像是書里的故事，或是一幅朦朧的油畫。

總之不是現實。

「怎麼還不回來？想把我餓死是麼。」那邊兒語氣是真夠差的。

「你餓了啊？」舒衡唇角勾了勾，趕緊提了提背包往回走，「我拿到護照了。」

「趕緊打車回來，我先睡會兒。」樊億城估摸了一下自己飽腹程度，想到他那摳摳索索的樣子就看不起，仔細加一句，「不許給我省錢，讓我知道你走回來看我怎麼折騰你！」

兇巴巴的。

搞清楚說話的重點，對交流來說是真的很重要。

可他愣是只從這句話里聽出了對方對他半強迫式的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