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一走，黎淵抽出一份摺子砸到宋非離跟前，不無嘲諷地笑了：「靖王殿下還真是周到，朕讓你回來就是救一下朕的小侄兒，沒讓你插手黎王府暴斃一案！」說著，他一指桌案上大摞大摞的奏摺，「現在官員彈劾你的摺子都堆成一座山了，你偏要在這個風口浪尖上生事？」

宋非離默默撿起奏摺，從漠北回來後，他沒有一天不在調查兇手，當然也料得到這個被人彈劾的結果。

無論如何，不能惹惱了皇帝，宋非離恭順地欠了欠身：「朝廷官員已經一邊倒，六扇門的刑部和大理寺又與他們關係緊密，臣怕讓六扇門去查，小王爺只會凶多吉少。」

這個回應一針見血，黎淵清楚自己的屬下是什麼爛德行，強壓下心中一團火氣道：「夠了，這個朕自會派心腹去查，以後你不用管。」

宋非離眉眼斂得溫和無比，苦笑著應聲：「另外，一夜滅門不見血的辦法無外乎下毒，但幾位大夫給小王爺驗了血，都說沒有中毒。」

據他所知，出事那夜是十五，傍晚的黎王府里還是靜謐安穩，但翌日清早挑果蔬的老農一進府，只見庭院里遍地的新鮮屍體……

「照你這麼說，」黎淵驟然變了臉色，眸中光影浮動，「黎宴他可能也中了毒，只是因為某些原因沒發作，那他有什麼異常癥狀嗎？」

「暫時還沒有。」

他話音剛落，屋外突然傳來一聲太監聲嘶力竭的慘叫，緊接著是撲通撲通的落水聲。

宋非離轉身去窗口一望，只見梅園那邊乍現一團詭異的紅光，鮮艷刺目如潑血，轉瞬之間又熄滅……他心裡忍不住猛地一跳。

黎宴還在梅園裡。

未及開口，西洋自鳴鐘到了時辰沉悶地一聲當響，黎淵皇帝驚上加驚，身形脫力地晃了晃，手臂緊緊地扣住了蟠龍書案：「朕約了人會面，你快去梅園看看，小心著，別讓黎宴受傷。」

太元池建在梅園最深處，數九寒冬的池水冰冷刺骨，五六個太監瘋狂地在水裡撲騰，腦袋此起彼伏地鑽出水面，張嘴換一口氣，又猛一頭扎進水裡。

一個太監梗著脖子浮上來，哭喪著臉大口地往外吐水：「咳咳殿下饒命啊……奴才真的不會水……咳咳……」

太子黎墨在池邊急紅了一張臉，用手猛指水面，毫不留情地呵斥：「沉下去，都給我沉下去！誰敢抬頭，找不到玉佩不許上來！」

太監被嚇得魂飛魄散，腦袋又鑽進水下，咕咕翻出幾個水泡。

黎宴身上穿著皇帝那件雪白大髦，眉眼淡淡華光內斂，他彷彿天生做不來大的表情，長身立在暴躁如雷的太子身邊，襯出了一身鎮定自若的世家公子風度。他緊緊注視著池面，音色本如暖玉清朗柔潤，壓低就顯出了疏離冷淡：「太子殿下，您這玉佩是活的嗎？它好像自己會動。」

太子視線轉向他，錯愕地挑起一道眉：「你胡說什麼？」

黎宴微微皺眉，聲音凝成一線：「您看。」

太元池裡水花高濺，一個太監興奮地冒出水面，高舉玉佩晃動兩下，突然緊攥的五指縫裡迸發出刺目紅光，玉佩如滾燙的火簇從他手裡一掙而出，朝著水面猛衝疾下。

太監驚恐大叫，活生生嚇成了結巴：「回、回殿、殿下！它、它自己跑啦！」

掙脫的玉佩彷彿有了生命力，勢如破竹一般有力地破開池面，激起了飛濺數丈的水花。

太子瞠目結舌，也顧不上什麼儲君風度，拉住黎宴的大髦問：「這些太監都是廢物，不管這塊玉佩是個什麼，你快想想還有什麼辦法？」

黎宴沒辦法坐視不理，只好解起大髦的系帶：「我幫您下水試試。」

系帶還沒解開半截，身後響起又沉又冷的一聲：「你敢跳？」

黎宴心下一沉，大髦冷不防從背後滑了出去。

宋非離面沉似水，強忍著把黎宴揍一頓的衝動，一把撈住了快要落地的大髦，緊緊往他身上一裹：「這麼冷的天跳水池子，你是吃飽了撐的嗎？我一刻不見你就要惹茬子？」

大髦裹得太緊，黎宴艱難地從縫隙里伸手，一指水池道：「我幫太子殿下找玉佩，你想到哪裡去了？」

宋非離陰沉著不說話，有那麼一瞬，他竟然以為黎宴要投池自盡。

大概黎宴朝堂上的那一刀扎紮實實插進了他的腦海，午夜夢回他都會驚出一身冷汗，然後提一盞燈抱一壺酒，到那孩子門外站上一會兒回回魂。

太子察言觀色，及時插進話來解釋：「小王爺好意幫我，但那玉佩躲在水下又會活動，靖王你見多識廣，總該會有辦法吧？」

宋非離明白過來，他瞧了眼那些變成落水狗的太監，讓張公公找來一個帶鎖木匣和一顆雞蛋大小的夜明珠。

黎宴連阻止都來不及，宋非離掂量掂量木匣，一個縱身利落地跳進了太元池，身姿如燕輕盈矯健，驚起寥寥幾簇水花，片刻粼粼水面上只剩了幾圈破碎微小的漣漪。

黎宴的視線長久地凝在池面上，半晌挪不動一寸，太元池水冷得侵肌刻骨，宋非離不允許他跳，轉眼自己跳得比誰都幹脆。

師父總是這麼把他當小孩子疼著護著，受不了，又推不掉，他覺得自己梗得快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