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在此小住了有些時日，一切都是等曉星塵等傷好為前提，薛洋最近黏他黏得有些緊，幾乎寸步不離，只要曉星塵在床上坐久了稍微換一下姿勢，薛洋都是第一時間衝上前來。

「想要什麼？」空氣中都還帶著流動的風，曉星塵有些尷尬，他一點也不適應這個樣子的薛洋，太關心人了，這種態度的轉變讓他有些猜不透。

「…沒什麼。」曉星塵低下頭，手裡無意識的弄起了薄被。

薛洋盯著他看了一會兒，一直盯著那沒有眼球凸起的白布，心裡一陣酸澀，也不知是不是心疼，薛洋情不自禁的撫上了他幾日消瘦不堪的臉，道：「曉星塵，你當初有沒有後悔過下山。」

曉星塵的身子微不可查的僵了一下，片刻後隨即別過頭，錯開他的手，應道：「沒有什麼悔不悔的，選擇就是選擇，就算我後悔，結果也輪不到我選。」

薛洋笑了一下，笑自己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麼，隨後他又問道：「那你後不後悔替常家出頭？後不後悔挖眼給你的好朋友宋子琛？」薛洋提及常家，終於沒有了粗言穢語出現，似乎也已經放下了什麼。

提到好友，曉星塵的情緒終於有了一些大的波動，他幾乎怒不可遏，「是，我悔。我悔不當初，我當初不該救你，不該讓子琛出頭，更不改招惹你！薛洋？你到底想要問什麼？這些答案滿意麼？」

薛洋嘴角上揚，看不出真正的喜怒哀樂，他牽住曉星塵微涼的手，曉星塵想抽開，無奈卻被他緊緊抓著，抽不動半分，薛洋強制性拉著他的手，似乎在給他渡溫，「滿意，道長說的我十分滿意，不過我想給道長說一個故事，我知道你肯定是不想聽的，所以我也就不問你聽不聽了，我管說便是，道長要是不喜歡，那就當聽了個笑話吧。」

薛洋不管他的反應，只管緩緩道來。

「以前有一個人，他很壞很壞，壞到沒有人喜歡他，人人對他都是猶如過街老鼠一樣喊打喊殺，可是沒人敢這麼做，因為他們打不過那個像老鼠一樣壞的少年。」

「那個壞人小時候經常被欺負，你永遠不知道人有多可怕，他們會把你的頭按進餿水桶，裡面又臭又噁心，全是野貓野狗的糞便屎尿摻和的雨水，他們大笑，讓你吃啊，吃啊；把你辛辛苦苦討來的東西搶了丟給野狗，再哈哈大笑多有趣，嘴臉真醜陋、噁心。你不能反抗，一反抗換來的是更可怕的虐打，你很無力，打不過他們只能蜷縮在角落護好自己、護好自己的一條命，好幾次小孩都要死了，可老天不收他，他又活下來了。」

「那時候小孩就想，所有欺我打我的人，我都要十倍百倍的奉還！」

「後來他真的做到了，他用筷子把以前按他進餿水桶里的男孩戳瞎、搶他饅頭的扎花了臉，然後就再沒有人敢欺負他了，道長你覺得那小孩壞嗎？」

曉星塵知道他說的是自己小時候的一些事，心疼他的同時又不知道作何評價，只好緘默不語。

薛洋笑了一下，接著說：「懲治惡人，唯有以暴制暴。」

「這是我打小就學會的，在暴力中生存下來的孩子，別妄想教他讀書寫字，你就是如此，曉星塵。」

薛洋在告訴他，別妄想讓自己走回正途了，都是徒勞無功，他是壞人，就是壞人，不需要什麼委屈理由洗白。

曉星塵沉默了一會兒，終於開口，「因為你學會的『生存法則』，所以就殺常家滿門？」

「是。」薛洋答得坦蕩，饒是如此他也依然堅持，「因為沒人交我怎麼能大度，大度到放下這些恩怨情仇！你說常家不該殺嗎？他常萍是什麼東西？他爹又是什麼東西？我要殺，而且我還要殺得幹幹凈凈，絕對不會給他死灰復燃的希望。不然就好像你當初救下深受重傷的我一般，你留了我一口氣在，就應該隨時做好被我反撲的準備。」

這是睚眥必報啊。

曉星塵不語，似乎覺得沒必要說下去了，再怎麼說下去也是無果。

薛洋口裡一陣酸澀，咽了咽口水，似乎接下來說的東西很讓他感到緊張。

「壞人長大後，他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別人記掛著的滋味，他好像吃到了甜，貪婪自私的他想這樣一直佔有下去，可他知道那不是他的，他很失望，也很害怕。」

「可是最後還是失去了，壞人失去了他的光，那不屬於他的光，還是走了。壞人盼啊盼守啊守。」

「他沒盼到，天黑了，他沒有光了。」

薛洋的語氣有些蕭瑟，說不出的凄涼，曉星塵心中悶悶，好似被什麼緊緊抓住一般，呼吸都不順暢，他十分艱難道。

「那與我何幹？」

無情的回應，算得上陌生又冷漠，薛洋把他的手握的更緊，聲音像是憤怒、又像是悲傷：「你活得幹凈，這世界太多的醜惡你沒見過，曾經也仗義執言的說要救世，我屠了常家，所有人都說他家人可憐，你幫了、救了，那我呢？曉星塵，你為什麼不肯救我？為什麼寧願看著我去死，也不救我？你說要救天下人，可為什麼獨獨不肯救眼前的我？曉星塵道長，你說啊…」

曉星塵抿著的嘴顫了顫，氣急敗壞的甩開他，他十分激怒：「我不救你？當初你若是聽我一句勸，收斂一點戾氣，不那麼囂張跋扈，你薛洋，不至於落到今天人懼人畏、喊打喊殺的地步，你說我不救你？你為什麼不問問自己，你願意被我救嗎？」

「你殺人全家罪大惡極，還有什麼資格要我救你？又有什麼底氣讓我救你？」

曉星塵一番話堵得他不能反駁半分。

屋子裡就這麼靜默了很久，一直到曉星塵察覺到腰間一緊，胸口埋了個毛茸茸的腦袋。

是薛洋。

他聲音悶悶：「…我改。」

習慣了他多日摟摟抱抱舉動，曉星塵反應也沒有起初那般多怪，只淡淡道：「你說改，那便改吧。」

儼然不信他的話。

這種猶如天下紅雨的奇景，真真百年一見，誰又料想得到，昔日殺人如麻的狠辣少年會像個大型乖犬一樣縮人懷裡，委屈巴巴的說出：我改。這種話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