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雖是女兒身，但卻像個混小子。用我溫柔賢淑的娘親的話來說，就是——「你瞧你，哪還像個大家閨秀，活脫脫就是個毛猴兒托生的。」

我老子官挺大的，說是個丞相還兼太傅。他教的那位金貴的皇儲也是個女娃娃，聽說與我差不多大。

我爹一般在家給她授課，而自她來了後我爹便對我越發的苛刻了。

以前我還有機會偷偷地去和隔壁家的小石頭玩兩把泥巴，現在成日里不是「嗚呼」就是「哀哉」。我爹說了我性子野，怕帶壞皇太女，所以他特意找了個師傅看著我。

我要是背錯一個字，那師傅就咳一聲。我要是說句累，他便將那把兩指寬的戒尺在我眼前晃來晃去，為我提神。

那戒尺是我爹親手做的，他老人家英明，料到我不會乖乖就範，所以把那師傅請來的那天，他就做了兩件事:一是把戒尺交給那位師傅；二是對那位師傅說:「幼女頑劣，勞先生多費心，若實在不成請不要顧忌我。」

然而我並沒有放在心上，我一向知道自己身份不一般，所以向來不把這些個什麼師傅放在心上。

那天我依舊爬牆——邊的那個狗洞出去，在外頭與鄰家的小石頭玩得不亦樂乎，將就著餘暉才回府的。

我到門口時有個嬤嬤對我擠眉弄眼，我半天沒懂她的意思，心想著估計是她老了，眼睛出了問題了。

我抬腿進了院子，閉眼吆喝一聲:「娘——快給我準備點熱水，我要……」話沒說完，剩下的一半硬是被我吞了下去。

只見殘陽下，我爹沉著一張老臉盯著我。

我心中一個咯噔，暗道一聲不好。可卻苦於不能後退，於是只得硬著頭皮上了。

我摸摸鼻尖:「爹，您，您今天，這麼早就回來了……啊。」

我爹從鼻孔中哼出一聲，然後當著全府老少的面，一把將我提起按到院子里的那條「戒過」長凳上，扒了我的褲子，拿出那把戒尺朝我白嫩嫩的屁股招呼過去。

只聽得院子中清脆地響起「啪」的一聲，全府老少倒吸一口涼氣，接著啪啪聲連綿不絕。

姑娘我疼得兩眼淚汪汪，可愣是沒喊出一聲。

倒是我親親娘親哭的和什麼似的，要不怎麼說「兒是娘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呢，要不是我屁股上載來真真切切的疼痛感，我幾近要以為挨打的不是我而是我娘了。

我親親娘親哀求著我爹:「浩然，浩然，你下手輕點啊，芩兒還是個孩子啊，她經不起你這麼一打的。咱倆可就這一個閨女了啊……」

但見軟磨對我爹沒用，她又硬聲道:「李璋！李丞相！你給我住手！你若是打壞了她，我，我就和你沒完！」

我爹向來寵我娘，若是平常我娘皺個眉頭，他都得連連請罪，更別說像今日這般的狠話了，若是放在平常，他怕早滾到我娘房間里去跪搓衣板了。

可這會兒他卻沒停手，看來這次我爹動真格了。

我娘見我爹無動於衷，便轉頭對我道:「芩兒芩兒，娘的兒啊。你快向你爹求個饒，認個錯吧！」

我一聽，張嘴便要求饒，可話到了嘴邊便變了味。只聽見啪啪聲中，我高聲道:「爹，打的好！女兒錯了！該！」

聽見我這話，我娘兩眼一翻便厥過去了，幸好旁邊的丫鬟手疾眼快，扶著了她。

見我娘親昏了過去，半院子的人都慌了。還有幾個素來待我像親孫女一樣的老嬤嬤，不嫌事大一般，揚聲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夫人暈倒了！」

我爹一聽，慌了神。也顧不得我了，抱起我娘親朝寢室快步走去，他身後跟著一長串的人，場面甚是浩大。

我呆在了凳上，娘親該不會是被我給氣暈的吧？

正當我準備痛哭一場時，娘親的貼身丫鬟對我使了個眼色，然後也急急奔向我娘親的所在地了。

我把眼淚一收，咽了咽口水。

果然，我娘親對我爹很有一套。

院里的人幾乎都走光了，就我一人姿勢不雅地趴在凳上，我扭了扭屁股，劇烈的疼痛感立馬將我包圍。

我嘶一聲，嘀咕道:「爹這次忒狠了。」

忽然眼底闖入一抹鵝黃色，我抬眼瞧去，只見不知何時面前蹲了一五六歲模樣的丫頭，她穿著鵝黃色衣袍，頭上兩側各綁了一個小辮。

她帶著驚惶而又無措的眼神看著我，我腦中閃過一個詞——小雞仔。

我只覺得她特像一隻剛長滿絨毛的小雞仔，那眼神像是與母雞走散了的小雞仔，面對陌生的世界既害怕又嚮往。

她小心翼翼地問道:「你……你有事沒？」

我對她露出一口大白牙，雖然當時正處於換牙期，我那兩顆門牙掉了還沒來得及長出來，但是我自己覺得自己的笑容應該是極燦爛的。

「沒事，姑娘我從小挨打，都練出來了。」

她懵懂地望著我，我覺得自己真像書中所說的英雄。

我朝她招了招手，道:「你先扶我下來。」

她喏喏點頭，扶我下來。我這一動，屁股就火辣辣的痛，彷彿要從兩瓣屁股裂成無數瓣。

但為了更像書中的英雄，我愣是忍住了喊痛的衝動。

我揉了揉可憐的屁股，然後將褲子往上一提，鬆開扶著她的手，道:「沒事啦，我可以自己走的。」

她茫然地望著我，我一咬牙，道:「真沒事，不信你瞧！」

然後忍著痛，一瘸一拐地向我房間走去。

無限夕陽下，滿院金黃。我拖著腿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身後跟著一隻「小雞仔」。

我倆的影子在身後疊在一起，拉得很長很長。

為了轉移注意力，我在前面悶聲問道:「我叫李芩，小名文姝，你呢？」

她道:「我，我叫曲青肆，字流光。」

「哦……」

這就是我第一次見到曲流光——皇太女的情景，是在我最為狼狽的時候遇到的她，於是她在我心中便是極好極好的。

那一年我剛過完六歲生辰，而她也快要過六歲生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