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了正色，語重心長地對曲禮道:「王爺身份尊貴，不可成日沉迷在這些不入流的玩意兒上，王爺當以學業為重才是。待將來學有所成，一來可以輔佐君王；二來也是不算辜負了貴妃娘娘對王爺的期望；三則您到時候……」

「停停停！」我這還未說完，曲禮便打斷了。「芩兒姐，這話可不像是你說的。」

這話能是我說的才怪，這話乃出自吾奶娘之口。

我嚴肅道:「臣是為您好。」

曲禮暗自撇撇嘴。道:「姐，就這一次成不？」

我搖頭。這可是我的「命根子」，怎可輕易拋頭露面被別人瞧了去。

「就這一次。這一次真的很重要，姐——」他拉起我的袖子可憐巴巴道。

這傢伙啥都缺，就臉皮不缺。

我默默扯回自己的袖子，繼續往前走:「門都沒有。」

曲禮見我轉身離開，急道:「天測峰！我有辦法讓皇姐陪你去天測峰！」

我足下略略一頓，又繼續走。

天測峰啊……嘶，可以倒是可以，不過可沒那麼容易讓你得逞。

天測峰實是一座廟，位於本朝最高的天山山上。這廟本是叫「天峰測」，聽說是某日從天上來了一位神仙，在廟中住了下來，後有人聞言去找神仙幫忙測姻緣，結果十分準確宛若「天測」一般，遂改名叫天測峰。

我一直想去，可是流光不信也不願去，我便也作罷了。

「還可以幫你調查皇姐的意中人！」

我繼續「不為所動」。

「一隻郎！一隻郎成不？」

「成交！」我轉身道。

別了啟王後，我繼續朝瀲灧宮走去。想到適才的事，心中不禁一樂，於是更是滿臉燦爛了。

立於宮前，抬頭一望。一座碧瓦朱甍、雕梁綉柱、玉階彤庭，華麗卻也冷清的宮殿坐落於眼前。

我說了來意，一小黃門進去通報，我便在一旁耐心等待。

這瀲灧宮我倒是有些日子沒來。不知怎麼回事，近來一踏入這瀲灧宮便覺渾身涼透，心中沉甸甸的。而且流光對我的態度也反常，以往我來是不需要通報的，一月前起突然需要通報了。與她說話，她也總是不鹹不淡的，彷彿換了個人似的，我便識趣地減少來這裡的次數了。

我猜想可能是她有了意中人吧，成日與我廝混在一起不好，畢竟我可是連窯子都逛過的人。

「稟郎中，殿下正與客交談，還請郎中與奴移步偏廳。」那小黃門已出來。

自我爹不管我後，我便混過了五年，文不能文武不能武，我爹怕我帶壞棠弟，便替我捐了個從五品的儀制清吏司郎中噹噹，叫我收收心。

我擺手道:「不用，我在門外候著就好。」

他面色稍有些為難，「這……」

「是不可以麼？若是麻煩我也就不為難你了。」

他忙道:「不是，不是。奴是怕殿下知道奴讓郎中在門外吃涼風，而生奴氣。」

我笑道:「有事我擔著，與你無關。你只管領我就去就好。」

「喏。」

到了正廳果見門緊閉著，廳內侍奉的婢子們皆出來了。

我走過去，眾人便要朝我行禮，我搖手噓了一聲，便也站在一旁候著。

我幹候著實在乏味，便時不時去逗弄籠中鳥，引得它們喳喳叫喚。

約摸一盞茶的功夫，廳內便有人傳話道:「殿下有請郎中。」

我捋了捋發，撫了撫衣便笑著和她一同進去了。

甫入內便聽見有人道:「適才聞門外有嚦嚦鳥聲，想來便是李郎中手中這對雲雀了。」

我抬眼一望，青煙裊裊中流光與一中年男子相對跪坐，兩人之間的茶幾上有兩杯濃茶，皆未動過，又瞧著流光微微蹙眉，儼然是還未從剛才的談話中緩過來。

看來是在談要緊的事了，我倒是出現的不是時候。

我笑道:「正是。陸大夫好耳力。」

那人不是陸鏡庭又是誰？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我上前走去，向兩人施禮。我亦盤坐下來，丫鬟換上了新茶，水霧瀰漫中，我偷眼望去，流光眸光深沉，薄唇緊抿，她遇到了什麼難事呢？

以往她遇到什麼事會和我說的，最近卻總是一個人憋在心裡。我細細看著她，這才發現原來她早已長大，不再是那時的「小雞仔」了。

如今的她是一泓月光，平靜冷冽。

「雲雀善唱歌，素有『南靈』雅稱……」陸鏡庭突然出聲打斷了我的思緒。

我眉心一跳。

「想來是李郎中送給殿下解悶的，我便厚著臉皮沾沾殿下的光，瞧上一瞧，李郎中該不會介懷吧？」

我忙道:「豈會，某高興還來不及。」

我招招手，一小廝躬身上前來，我耳語了幾句，他道了聲喏，便帶著鳥籠一道下去了。

我轉頭與他二人噓寒問暖幾句，忽然耳邊換來鳥兒的啼鳴，由於是在屋外傳來的，所以我們便停下了交談，傾耳傾聽這美妙的聲音。

頃刻聲音便逐漸消失了，我知道大概是雲雀回籠了。

陸鏡庭讚歎了幾聲，我面上浮現得意，卻又在接觸到流光後消失得無隱無蹤，甚至有些挫敗。

她依舊緊鎖著眉頭。

之後陸鏡庭很是識趣地告退了，便留下了我與流光二人。於是我挪了挪位置，坐到了她的正對面。

我目光灼灼地盯著她，她面色平靜地盯著茶水。

茶水豈有我好看？

我先開口道:「流光……」

她頭也不抬:「李郎中何事？」

我愣怔，她平日在人前喚我文姝，人後喚我姊姊，卻從未喚過李郎中。

「無事……」

「哦。」

片刻後我耐不住心中的騷亂，又喊了她一聲。

這次她總算抬眼瞧了我，「何事？」

心中潰敗。我道:「那個，那個……三日後是你生辰……」

「嗯。」

「我是來想你祝賀的。」

她總算有所觸動，看了我少頃，「嗯……」

她似乎笑了？我不能確定，或許是我眼花了？

等她再次低下頭去時，我鬆了口氣，這才發現自己在不知不覺中居然屏住了呼吸。

又安靜了片刻，我突然站了起來，走到她面前，在她錯愕的眼光下拽著她的手腕朝庭院中走去。

觸到的肌膚帶有些涼意，她從小體質虛弱我知道的。許久不見似乎瘦了一些，握著有些硌手了，也不知道好好照顧自己，就算政務繁忙也不能虧待自己的身子啊！

想到這裡，我不禁有些惱怒，便握的用力了些。可回頭一看，她迷茫地看向我，便又心軟了。

忽然又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情景，她還是那隻「小雞仔」呢。

雲雀真正美妙的聲音是在它直入雲天的時候啼叫出來的，我想與流光一起看它們直入雲天的場景，這便是我送給她的生辰禮物。

我取來鳥籠，將鳥籠一打開，兩隻雲雀便急躥出去。我與流光並肩而立，此時皆抬頭向上望去，目光追隨著那兩隻身影。

它們直刺雲霄，清脆的聲音宛若從九天上流瀉下來，是不經意間才流入了我倆的耳畔。

恰巧一陣暖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聲，我側目窺見她眉目舒展，肩頭有一咎發被風吹動，我的心便隨那髮絲一起在風中蕩漾。

我道:「流光，生辰快樂！」

她側頭對我一笑，嘴角梨渦顯露:「姊姊，謝謝你。」

那一瞬間我心中「千樹萬樹梨花開」，所有的不滿情緒都做冰雪消融在這春風中了。

傍晚時我回家，剛到門口便看見一個小人兒朝我跑來，大老遠便聽見他喊:「姐姐！姐姐！」身後跟著奶娘以及我娘親:「棠兒（少爺）慢點！」

我騎在馬上，腦中又浮現出流光的笑容，不禁勾唇。

「姐姐，你為什麼笑？」八歲的棠兒仰頭問道。

我道:「因為姐姐想到了很美妙的事。」

娘親略帶責怪地道:「這麼晚才回來，小心你爹抽你。」

我將韁繩遞給小廝，笑著摸了摸棠弟的頭，他掙扎地撇過頭去，我便收回了手。

「不是還有您嘛！」

「姐姐，姐姐什麼事才是美妙的事？」

「……」

多年以後，我在異國時常想起這一天，這一天格外地令人暖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