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珠子骨碌地轉了一圈，然後抱著娘親的胳膊蹭了蹭，「娘親聰明賢惠又大方，爹爹是斷不會不要娘親的，所以娘親的問題是不可能發生的。」

我這人雖不喜歡故意阿諛奉承，但該帶的腦子還是帶著的，該捧人時便不能吝嗇，反正多說句話最多也就少幾滴口水而已。

也不知道是我多想了還是怎麼的，總覺得娘親那句話居然有要離開我爹爹的意味在裡頭。最好是我多想了。

娘親先是愣了愣，旋即便回味出我那話的意思了。她輕笑一聲，重拍我的腦袋瓜子，柔情似水地道：「這我自是知道的，何況便是你爹親自來趕我，我也不會出府的。他待我好大半輩子了，臨了臨了我又豈會做那沒心沒肺的事？」

望著娘親那徐娘半老的顏面，鬢角新增的銀髮，以及那雙不再是波光瀲灧的眸子，我張了張嘴，卻說不出一句話。不知何時起，我那溫柔賢淑的娘親竟也是鏡里朱顏改。

娘親生我時年紀稍大，生下棠弟時差點一命嗚呼。如今算來，娘親實則也將近五十了。

娘親攜我在一旁的亭中歇息下來，丫鬟將綉有水仙的披風遞給娘親。原站在亭中值班的丫鬟將帷幕攏下，亭中又有炭火燃著，其實並不是很冷。

今日是霜降離立冬還有段時日，可天卻急急地降了溫，特別是這兩天，竟與冬日無兩異。我望著火盆中的銀炭，忽然想起了此時瀲灧宮中的流光。

各宮中此時該是還未分炭，這幾日降溫又是如此迅速，流光向來體寒，也不知是不是冷得很。按往年流光是皇太女，自是不同一般貴人，往往皇帝大叔的養生殿中燒起炭來，第二日她瀲灧宮也會得聖恩先其他宮燃起炭火。而我李府便又排在瀲灧宮後，會得聖上恩澤，賜下一筐銀炭。

如今亭中燒的這銀炭大抵是去年剩下來的，今年李府並未收到銀炭，大概還是由於我吧。

按規矩金炭是皇帝與皇後太後御用的，銀炭是皇太子或皇太女才能享用的，一般皇子貴臣嬪妃都不能用這兩樣。

由此可見我爹的官做的有多大。

娘親從石桌上端起熱茶呷了一口，對我道：「換種說法吧，芩兒，你以為你與我相比，如何？」

這意料之外的提問將我問了個措手不及。我沉吟片刻，道：「自是比不上娘親。」

娘親又抿了口茶，然後將茶放下，笑吟吟地朝我看過來，我背後忽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這馬屁似乎……拍錯了？

娘親笑眯眯地道：「這是你自己親口說的。」頓了頓，「我比你強尚且需要你爹照顧，你不如我便更需要一個體己的人來照顧了，你也老大不小了，所以為娘準備讓你嫁人。」

這才是真正意圖吧！

我心中淚流成河，沒想到我親親娘親有朝一日也會為我挖坑，等著我來跳。真是「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啊」！

她問我比她如何，我總不能說我比她強吧，她已料定了是這個答案，所以在說出自己真正意圖前，設下這一問，讓我無從反駁。

我摸摸鼻子，道：「女兒年紀大了點，如今又出了那事，還有哪家公子願意娶我？除非瞎了眼。」

娘親一聽這話便老大不開心了，狠狠朝我手上一拍，道：「你就不能有點出息？我當年嫁給你爹的時候那……」

「那也是二十來歲，街坊鄰居都笑話您，說我爹不會娶您，可我爹不僅娶了，還風風光光地將您娶回了家。」我順口接道。

娘親橫我一眼，我慫慫肩，「可您當時是朵好『黃花』，您閨女兒可不同。您閨女兒如今可是朝廷上的『重要人物』，而且估摸著不久也要離開這『溫柔鄉』去窮山惡水的地方過餘生了。有哪個好男兒會放棄在這大展宏圖，而隨女兒一同去那地方過著永無寧日的生活？」

既然這樣，那娶與不娶又有什麼不同呢？娶了我還得當個活鰥夫，以後遇到心愛的女子也只能納為妾，而我不過是佔個茅坑又不拉屎，背後指不定被人怎麼戳脊樑骨，再不然人家為妾的，估計也得在心中將我罵個死去活來，我又何苦做個『水鬼』，自己死了還要拉個墊底的。他不快活我也不快樂。

再退一萬步來說，就算有個瞎眼的要娶我還跟我一同離去，那他只可能是兩種人：一是不思進取不求上進之人；這樣的人女兒怎麼可能會嫁給他？就算嫁給他，他和我去了，每天大抵也是消極度日，我看我到時候不是被那險境給折磨死的，而是被他給煩死的。

二便是個「急色鬼」，要色不要命。這樣的人就算我願意，娘親你可捨得我嫁給他？」

一頓長篇大論下來，我早已口幹舌燥，端起茶咕嚕咕嚕便喝下去一大杯。

再看向娘親時，她已雙眼通紅，我這才意識到剛才說的娘親該是都懂，正是因為明白，所以擔心我，這才想著給我早個體己的人。

果然娘親哽咽道：「兒啊，娘的手心肉啊！你說的娘親都想過，可就是想到你要去那地方，這才想替你找個體己的人的，娘不求他多有才多能幹，只要能照顧你，娘便安心了。你女孩子家家一個，又從沒離開過娘身邊，突然造此劫難在路上可怎麼得了？要是沒人照應你，娘，娘怕啊……」

我撇過頭去，低聲道：「娘親……放心，女兒會照顧自己的……」

娘親嘆了一口氣，道：「劉家小子與你有婚約在身，他們家是最重情義的，我想等再過幾天與他家商量，把你們的婚事辦了。」

聞言，本來堆在眼眶上的眼淚頓時被我憋回去了，我錯愕地轉過頭來，驚道：「可劉少將軍是，是未來國之棟樑啊，聖上會讓他和我走嗎？而且劉少將軍如今已經二十有五了，膝下還無一兒半女，我若嫁過去豈不是要他家斷子絕孫？」

娘親一聽，忙捂住我的嘴，嗔道：「說什麼話呢！這話豈能隨便說出口的！」說完又朝她的貼身丫鬟擺手，這亭子里這下就只有我們母女兩人了。

我扒拉開娘親的手，低聲囔囔：「我又沒說錯。」

娘親瞪了我一眼，道：「你是睡糊塗了。」端起茶，慢悠悠道：「你嫁過去我自是會從親族中，挑幾個得體的閨女與你一同嫁過去，這樣便不用擔心子嗣的問題了。」

娘親眯了眯眼，「當然，最好還是你親自生養一個。」

我撇嘴，您以為生孩子是種蘿蔔呢？種下種子就能長芽？就算是種蘿蔔那也需要時間和精力才行，不然也不會發芽。

「我估計不出半月，我便要離開了，娘親讓我怎麼生養一個？」

「那得看你肚子爭不爭氣了。」娘親邊說邊往我肚子上看，好像我已經有了寶寶似的。「你爹多少會為你們爭取點時間的，我聽說有個『天測峰』很靈，到時候我再去為你求上一求，沒準老天庇佑就中了。你若是能親自懷上，聖上念及劉老將軍沒準會緩緩你去南蠻的邢期。就算不念及這份君臣情誼，你在路上注意身子，努力保住胎兒，等孩子一生下來必定會接回都城，再過幾年孩子大了，有出息了，立功接你回都城那也是好的。雖然到時候你可能老了，我也可能不在人世了，但好歹你晚年也有人為你養老。」

我摸摸鼻子，「娘親想的可真遠。」不過天測峰啊，我倒是很感興趣。

娘親睨了我一眼，道：「這是最好的選擇，當然你若是懷不上，便也有那些陪嫁的替劉少將軍育兒生女，也不至於讓人指責你。」

我又摸摸鼻尖。

我心中明白這些估計都是爹爹和娘親說的，這話大概我爹只講了一半。

早說過，我爹官挺大，大到一手可以遮半邊天。俗話說「一山不容二虎」，這樣的權臣自來是不對皇帝的眼的。況且皇帝大叔本就生性多疑，如今老了，身體也不好了，疑心病便更重了。

若非如此衡派的人也不會此時出手，他們便是看準了這點的。其實早在皇帝大叔總在朝堂上訓斥流光時，宮中便曾流出皇帝大叔患上大疾，最多最多隻能再撐個一兩年的消息，只不過這事來的快去的也快。據說那段時日有許多奴才都悄無聲息地消失了，估計是宮中人壓下了這件事。

皇帝大叔容不得一隻「猴子」在山中「稱王」，也為了百年後新帝能安穩登基，更為了不讓自家的天下被人奪去，我爹這次估計是難逃一劫了。因而我才想不通為什麼皇帝大叔會譴人送我爹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