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落西山。秋風掃落葉。

我氣喘如牛，汗如雨下。這天下第一峰果真不是吹的，這一路爬上來，本姑娘的腿都快軟成麵條子了。

我不顧形象地坐到地上，對身後的娘親嚷道：「我不行了，不行了。」

這天測峰真玄乎，定個規矩道什麼「幼子老婦皆可步短途，少年青年不可怠惰」，因而我只有眼巴巴地看著棠弟牽著娘親的手，從一旁的捷徑上走上山峰的份。

可憐我這兩條腿喲，不斷也得廢了，嗚呼哀哉！

「還不快起來。」娘親慍怒道。

沒有爹爹在身側，我還有什麼好怕的？於是我便暴露了「無賴」的本質，「才不要，娘親也不心疼人家，人家這兩條腿都要廢了，娘親怎麼還能狠心讓人家不休息呢？」

果然是小孩，即使爬了將近一天的山，棠弟依舊精神抖抖。「阿姐羞羞。」

我回頭一看，這小子正朝我做鬼臉呢，我朝他吐了吐舌頭。娘親無奈地嘆了口氣，道:「你快站起來，莫讓別人笑話了去，更何況地上濕氣重……」

話還未說完，娘親便突然雙手合十，虔誠地朝我後方一拜。

我轉頭一看，卻不知何時身後站定著一老尼姑，將我嚇了一跳，這走路不帶聲啊。那老尼姑慈眉善目，一身灰袍，手中纏著一串佛珠。她站在那兒便彷彿融入了那一方景色，彷彿萬物如她都是風輕雲淡。

我微訝，沒想到如今真有這樣的尼姑，虔心向道脫離塵俗。流光之所以不信佛，便是因為我朝尼姑不再只是拘在庵中清修，而開始涉足紅塵，更有甚者貪戀凡事，因而尼姑在我朝又被稱之為「淫尼」。

我趕忙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群裾，也學著娘親的模樣朝那尼姑一拜。

那老尼姑微斂眼，微微一拜，平靜地道：「貧尼『思悔』，施主們遠道而來，請隨貧尼進庵洗塵。」

娘親上前，「有勞。」

我與棠弟和谷兒老老實實地跟在娘親身後，我邊走邊小心地探看四周，這山頂露出一大塊空地，四周是松也穿插著竹。那天測峰是一座小小的庵堂，庵前栽著一棵不知名的樹，樹下兩小尼姑持掃帚掃著那落葉，一切都是那麼的舒適與恬靜。

我嘖嘖稱奇，沒想到這天測峰竟是尼姑庵，不過我瞧著這尼姑庵，當真有些不同。「思悔師姑，為何這有如此小的幼尼呢？我記得我朝規定著女子四十歲後才能出家的。」

娘親斥道：「休得無禮！」

思悔對娘親擺手，「無事。」轉頭對我道:「她們皆是遺孤，乃是早些年貧尼救下來的。貧尼念她們無依無靠，便分一席地與她們做庇護，她們很乖巧平時幫襯著貧尼，久而久之便也不願意下山了。」

我恍然大悟地點頭。說話間已至那兩小尼姑身旁，我仔細一瞧竟是一對雙生兒，瞧著大概十一二歲左右，生得白凈。

「師父。」兩人停下手中的活。

她們動作如出一轍，我瞧著十分有趣，忍不住想要逗弄一番，「兩位小師姑不知如何稱呼？」

卻沒想到人家連正眼也不瞧我一下，彷彿我是不存在的。內心頗為挫敗。

思悔道：「她二人不擅長與人交談，施主請見諒。」復轉身對雙生子囑咐道：「去準備熱水與薑湯，施主們會小住一段時日。」

雙生子皆點頭道是，兩人拿著掃帚消失在了我們眼前。

我摸了摸鼻尖，跟在娘親身後一同進了天測峰。

接下來幾日便是齋戒，五日後才正式開始祈福。先抄經書，再是與小尼姑們一同做早課，說起來這庵里竟只有三個尼姑，但想想卻又覺得應是如此才是。然後便是點祈福燈。聽說點的燈越多燃得越好便越靈驗。

娘親為我，爹爹，棠弟都祈福了，從早跪到晚，我看著都心疼。而我為流光與爹爹各自祈了一份福，就希望它們都平安就好。

我們上山那天夜晚便開始下雨，先是綿綿細雨，到第二天便成了滂沱大雨，第三日斷斷續續地還在落著。山頂本涼，這樣一來更是冷了。

幸好庵里給的衣袍都夠厚實，不至於讓我們凍著了。

可娘親連續跪了這麼些天，膝蓋處變得紅腫，夜裡經常忍著，實在忍不住了才會低聲呻吟。

我心理里也不好受，因而晚上睡覺前會為她捏捏腿，然後親自打熱水為她洗腳，夜裡我與娘親各睡一頭，娘親腳不容易暖和起來，我便抱著她的腳睡。

棠弟挺討思悔師姑喜歡的，思悔會抽出時間給他講一些蘊含著禪意的小故事，棠弟聽不懂她便笑著摸摸他的頭，道:「不必懂，故事而已，聽了便好。」

往往這時棠弟便似懂非懂地點頭，然後提出一些問題，思悔師姑很耐心地為他解惑。

谷兒與在家時沒什麼區別，依舊照顧著我們娘仨的生活起居，不過娘親讓她好生歇著，所以較之從前，她輕鬆了很多。

而我嘛，倒挺自由的，時不時去找那兩小尼姑玩耍，再不就是逛逛著第一峰。這峰景色很美，冷冽中帶著幾分柔美，險峻處又有安穩的地方，庵前只一棵樹庵後卻是鬱郁蔥蔥地栽種著不少不知名的植物，但大多數還是竹。

思悔似乎特喜歡竹，不知她用的什麼方法，總之庵後居然栽有各類竹，我想天下竹類當盡在其中了。

竹林不遠的地方有一股山泉，泉水流出的地方形成兩條小溝，一支通往庵中，另一支一直延伸到山下不知何處去了。

我挺喜歡這裡的，自由恬靜安詳，卻又處處都充滿「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新奇，這正是我想要的生活啊。

雨大概在第四日下午時停下的，我興緻勃勃地走到庵前那棵樹下，展開雙臂深深地呼吸。這裡好像沒有冬天來臨的覺悟，一切都欣欣向榮著，彷彿還是春天。

我舉目遠眺，雲靄沉沉浮浮處，有些許山頭如春筍鑽出土地一般，從雲霧下冒出個「梢頭」。

我心便也隨著這景物變得開朗了起來。

正將目光轉頭山路上時，我渾身一顫，瞪大雙眼，滿目不可思議。

這，這，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