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過後第五天，也就是流光來的第二日，整個帝都開始飄雪，僅僅一夜，這雪便似綢子一般覆蓋了整座帝都。

我只覺得周身突然一冷，掙扎著掙扎著，還是醒了過來。

把被子往頭上一拎，蜷成一團，望向窗邊。「流，流光，你……你幹啥咧？」

流光一身臃腫的青衣，立在打開了的窗戶前。她轉過身來，指著窗外，露出孩童一般的笑容，「姊姊！姊姊！你快瞧，快瞧吶！下雪了下雪了！」

我打了一個噴嚏，又往被子里縮了縮。北方下雪年年都有，何足為奇？流光大驚小怪了些。

「往年又不是沒見過，我，我冷……」我瑟縮著脖子，「嘶——你快快把窗戶合上。」

流光卻笑得更加明媚，那雙眸子像被點亮了一般燁燁發光。「今年的第一場雪，我和姊姊一起看的呢！」

似乎……是的呢。

往年這個時候宮內外都十分忙碌，因為到了臘月二十便要「封印」【1】，「開印」得等到正月二十去，中間有一個月官員們是不工作的，這就意味著將有很多事要處理後，否則等「開印」時便有的忙了。

作為皇太女，她自然也很忙。作為儀制清吏司郎中，我當然更忙。年底宮中會有幾場大宴，在入冬前的一個月便要開始忙碌，而儀制清吏司，掌嘉禮、軍禮及管理學務、科舉考試事等，你說我能不忙嗎？

兩人一忙起來，便恨不得把一個眨眼的時間，掰成幾份來用，或者像哪吒一樣，也長個三頭六臂，哪還有時間閑下來一起煮酒賞雪？

「唉，那你也先把窗關上。總得讓我從被窩裡出來，才能穿好衣服與你一同賞雪吧。」

流光揚眉一笑，脆聲答應:「好！」

我被她這一笑又差點勾去了魂兒，這一笑笑得明艷動人，純粹得像窗外的白雪。

我心裡頭嘀咕一句:美色誘人，可恥可恥。轉頭又想，想我這般的正人君子，怎麼能被輕易誘惑到呢，於是心底默默念叨:心正不怕妖精魅，心正不怕妖精魅。

不過還是覺得要是每天起床，入眼的第一物便是這燦若梨花的笑容，我便是死而無憾了。

遂又低聲念叨一句:「死而無憾，死而無憾……」，然後去縮到被子中去找衣物。

昨夜天寒，我怕今早起來衣服冷似鐵，便將中衣全塞進了被窩裡，沾沾我與流光的暖和氣。

昨夜我與流光秉燭夜談，而後又抵足而眠，想想還真是有點激動不已啊。

「姊姊。『忽如一夜春風來，千樹萬樹梨花開』，我似乎在沒有哪一刻能比這時更能體會岑將軍這句的意境了。」

我剛套上一件衣，從被子中爬出來時，便聽到了流光的這句話。我順手扯過一旁的長褲，不合時宜地道:「我見你肚兜上的梨林時，想的也是這句，不過那『花』是你肩上的肌膚。」

把腿伸進褲子時，想了想又添了一句，「你大概是起早了，或者雪下的太大了。」

「什麼？」

等我三下五除二地把褲腰帶系好後，抬頭便撞入了流光臉頰兩側的「桃花林」里，我直了直目光，便迅速挪開眸子，朝一旁的風屏走去。

「起的早腦袋糊塗了，雪下得大把你的腦袋給晃糊塗了。」我將屏上的外袍套在身上，悶聲道:「否則怎的今日說話怪聲怪調的？」

心下卻暗暗嫌棄自己:今日怎的頻頻走神，實在不是我這「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的人的風格。春風樓里比她好看的姐姐妹妹們，多了去了，也不見得我這樣過。唉，看來是太久沒沾「葷」了，已經開始發昏了。

我搖頭晃腦地走到流光面前，她猶自還在愣神中，我拍了拍她的肩，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在這深山老林荒山野地的，說粗話才是『因地制宜』『入鄉隨俗』。」

末了，又補上了一句，道:「改日有時間，我教教你如何說粗話。」

流光笑了笑，道了聲好。等我梳洗完後，便和我一同出去了。

我們來到娘親的住處，棠弟正在門檻邊玩雪，谷兒無奈地勸他回房。我見比光景，免不得一笑，高聲道:「棠弟又不聽谷兒姐姐的話了，仔細娘親請你坐『板凳』。」

因為娘親對我們進行思想教育時，都是請我們坐在一條小板凳上，所以我們便將此稱作「坐板凳」。

棠弟見到我總是顯得高興，飛奔過來抱住我的腰，喊道:「阿姐，你來啦！快來看我做的小雪人。」

谷兒跟了上來，對著我與流光各行一禮。然後道:「一大早便見落了雪，天涼夫人曉得小姐們大抵會來的晚，所以請小師傅們備下熱粥，隨時都溫著呢，小姐們先進去吧。」

「是。」

「好啊。」

為了方便，流光此時是以我的表妹的身份住在這，因而適才谷兒才道「小姐們」的。

我低頭捏了捏棠弟的鼻子，笑道:「小淘氣鬼。」然後牽起他的小手朝前走去。

經過門檻時，果見那一方土地上有幾堆半化的雪，還有一個嬰兒大的雪娃娃。

我笑道:「不錯不錯，手藝可以。」

棠弟靦腆一笑，將頭微微低下，「謝阿姐。」

我瞧他這可愛樣，心道:同樣的父母，怎的我就這麼厚臉皮，而棠弟卻是個臉皮薄得好不能再薄的人呢？

唉，嘆了一口氣，再摸棠弟兩把，便繼續朝屋內走去了。

一踏進房間，便撲面而來一股暖氣。我揚聲喊道:「娘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