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柒沒有想到泊翊會這麼快回來。

她怔愣的看著眼前的男子，泊翊杏黃的衣裳被血浸透染成黑色，朝外散發出惡臭的血腥味，往地上淌著鮮血。而他手裡提著一把劍，滿目煞氣，眸中帶著血意，像是剛從地獄歸來。

怎麼回事？

怎麼出去一趟，就變成了這幅模樣？！

她剛要開口詢問，卻被泊翊打斷了話頭，他的語氣十分平靜，像是做了平凡的小事一般：「我把他們都殺了。」

竹柒心頭一跳，心裡忽的升起了一絲不好的預感。她側頭看向他右手緊握的劍，這把劍以寒鳳石為基，火粼為刃，她好似明白了什麼，眨眨眼，毫無徵兆的流下淚來。

「為什麼……」竹柒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強顏歡笑的問他：「為什麼你這把劍，和主人的佩劍所用的材質一模一樣？星樓的材質無比珍貴，應是、應是……」

應是修仙界再築不出第二把來。

泊翊忽的垂頭笑了笑，在竹柒看來，這個笑比哭還要難看。她聽見他喃喃：「沒有星樓了，我親眼看見它被尊主震碎，可我未曾想到……」

未曾想到師父會將星樓的殘骸融掉，替他營造了一把神兵利器來。

泊翊說完這話，像是失去了渾身所有力氣一般，又像是被誰抽取了魂魄，無力的靠在了樹邊。而記憶又回到了不久以前，在他從酥宴口中得知漓酒的義舉後，回到了碧落山的那一刻。

碧落山上風景如常，除卻屋裡積了厚厚的一層灰，泊翊險些就要認為漓酒只是出去遊玩去了，他甚至還殘存了一絲希望，說不定酥宴的話都是騙他的，他的師父終歸回來的。

直到他用保存了七百年的鑰匙，打開了本屬於漓酒的房門。

在看見桌上的劍匣，在看見劍匣旁邊的那張紙，在他認清了那張紙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師父的字跡，寫的全是給他鑄劍要用的材料後，他心中的那一絲希望，終究被他親手掐滅了。

——以星樓為劍基，甫以翠月星石，萬年枯魔藤，天山融冰……

泊翊回過神，失神的望著天空，不知是在說給誰聽。

「能這般對待自己的本命武器……這結局，已由不得我不信。」

竹柒被他的話勾回了心神，又想到了剛剛被她所遺忘的事情，心中一跳：「你把誰殺了？」

「酥宴。」泊翊的語氣十分輕鬆：「順手屠了個城。」

他說什麼？

順手屠了個城？！

竹柒懷疑自己聽錯了，她又仔細打量了他的神色，發現他並未有絲毫懊惱和悔意，胸腔充斥著怒火。

「你怎麼可以這樣做？你怎麼能這樣做！」竹柒怒不可遏，她一把衝上前提起他的衣領，就差一拳朝他臉上揮去：「為什麼，他們招你惹你了？你這樣做，對得起主人嗎？！」

「是她不對。」泊翊的語氣有些哀傷：「她把我師父給我的玉佩毀了……是她不對。」

「那泊城呢？」

「泊城、泊城……」

泊翊開口：「我不喜歡，所有人我都不喜歡……」

竹柒聽著他小孩子般的低哼，不由得鬆了手，她感受到泊翊現下的狀態不對，和之前完全判若兩人，饒是她心中再如何憤懣，也不由得心軟下來。

所謂因果輪迴，萬物自有定律，若是泊城的所有人未曾善待過泊翊，那泊翊此舉，便不會被天道盯上。

他該如何，便交由天道裁決吧。

竹柒這般想著，見他這副模樣，心裡難受極了。她看慣了泊翊溫和平靜的模樣，眼下這般，她不由張了張嘴，但那些話湧入嘴邊，卻吐不出一個字來。

該怎麼說，該怎麼說？！

失去她的痛苦，沒有人能感同身受！

「你不要擔心。」好半天後，泊翊才道：「我不會入魔的……師父不喜歡。」

有水霧從眼中漫起，漸漸模糊了她的視線，竹柒見他站起來，提著劍，不由輕聲問：「你要去哪？」

「我要去哪啊……」泊翊勾起了嘴角，他轉身朝她痴痴笑道：「我去贖罪。」

——

這是竹柒最後一次見到他，也是他同她說過的最後一句話。

自此以後，即使她偶爾溜出秘境時聽聞他在三千魔塔的戰績，聽聞魔界的尊主被他封印了千年又千年，也再未見過他。

……他也不曾回頭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