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女幫朕看看，朕如此決斷，可有什麼不妥之處？」

漓酒行完禮後，被皇上恭敬的請到了座位上，案桌上堆滿了他今日徹夜所批的奏摺，漓酒坐下去，像是被它所淹沒了一般，又聽他這麼問，不由得笑了笑。

她問：「皇上如此勤勉，是內心終有所悟，還是僅僅是因為怕神責怪呢？」

皇上愣了一下，臉上劃過一絲不解，似乎是不理解她為何會這麼問：「這二者之間，有什麼區別嗎？」因為神諭讓他回過神來，想要做一個勤勉的好皇帝，只要他有這個想法，不就好了麼？

漓酒聽完，卻是定定的看了他好半響，垂眸思索良久，再一抬頭，像是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嘆息一聲：「不如皇上……隨臣去一個地方吧。」

——

前些日子，京城剛發生了地震，用地動山搖來形容毫不為過，有史官將這次的地震載入史冊：「地動山搖，乃是神怒，眾生民苦，乃是天罰，屍橫遍野，哀戚不絕。」

漓酒帶皇上去的地方，叫做難民村。

他們換了便服，為了方便，也只帶了兩個隨從，正是芝月與蒼嶼陌。皇上本是有些不耐煩的，他摸不清漓酒此舉意欲何為，又怕惹怒她引得天雷，只得忍氣吞聲，內侍也不得帶，獨自一人隨她來到了這裡。

甫一進村，便有兩三個小童將他們團團圍住，皇上嫌棄的皺著眉，剛想把一個扒著他腿的小孩推開，便聽旁邊漓酒淡淡道：「陛下，這孩子在這次地震中，失去了一隻腿。」

皇上頓了頓，朝那孩子的褲腿處看去，果然有一支空蕩盪的，冷風直往裡灌。

他沉默了一會，便柔和了聲音：「你放開朕……我的腿，好嗎？」

那小孩眸光閃亮，聽他這話抬起頭，臉上滿是希冀的問：「您是皇上嗎？」

皇上下意識的朝旁邊的漓酒看去，見她頷首，這才應了下來：「朕是。」

那小孩連忙放開他的腿，匍匐在地，朝他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禮：「參見陛下。」

而後在皇上讓他起身時，被旁邊的其他孩子扶著，往村子裡挪去，一邊挪一邊朝裡面大聲喊道：「爹、娘！叔叔嬸嬸！你們快出來啊，你們快看，陛下來啦！」

聲音在空蕩的村莊裡顯得格外悠長，在他這般宣揚下，不一會，村裡全部人拖著老弱病殘，拖著自己在地震中受傷殘缺的身體，整整齊齊的拜倒在了皇上面前，聲音響亮動人，威震九霄，絲毫不輸給戰場上的精兵強將。

「參見陛下。」

「陛下萬歲、萬萬歲！」

皇上驀地被這畫面所震撼，他看著他們殘缺的身子，看著焦黑的土地，看著這荒涼之地。縱然之前飲酒作樂，知道天災，也因重重保護覺得不過如此，眼下看見，竟一時竟失了言語。

好半天，他才微微抬起顫抖不已的手，示意他們起身。

有小孩湊到漓酒面前，將自己準備的禮物遞給她，害羞道：「殿下常常來此，太辛苦了些，這是我們大家送給你的一點禮物，還望殿下不要嫌棄。」

漓酒笑著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頭：「不會嫌棄。」

那小孩被漓酒撫摸後，十分興奮，她抓著漓酒的手不放，暗暗瞥了旁邊的皇上一眼，猶豫著自己要不要過去。

漓酒鼓勵她：「去吧，陛下在祭祀之後，已是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就如我之前同你們說的那般，他不會嫌棄你們的禮物的。我從未騙過你們，對不對？」

小孩重重的點頭，用力的『嗯』了一聲，朝皇上那邊挪去，帶著一點忐忑。

「陛下……願意收下我們的禮物嗎？」

皇上低著頭，看著小孩灰撲撲的臉，她衣衫襤褸，手指也缺了一根，但聲音卻無半點怨悶，眸中帶著期盼的光芒看著他。

他又看著聽見他來此全部聚集到這的村民，他們身上或多或少都帶著傷，卻因他的到來，全部出來迎接他。

皇上看著旁邊的漓酒，就是這個他曾多少次想殺死的聖女殿下，告訴這裡的人要相信他，告訴他們他會是個好皇上，告訴他們他已經認識到了自己的錯誤，告訴他們不要失望。

皇上覺得自己眼睛有些酸澀，他接過了小女孩給他的禮物：那是一枚由樹藤編造的手環，毫無美感可言，是他一生中見過的最糟糕的禮物。

可他現在卻珍重接過，顫著手將它帶到了手上。他看著女孩毫不掩飾的喜悅目光，心裡荒蕪的地方也像是被甘露灌溉，重新煥發了生機。

他好像明白了漓酒之前為何要問他那個問題。

「別擔心，朕會給你們重築家園，你們再不會顛沛流離……你相信朕麼？」

那女孩笑著點頭：「當然，陛下可是真龍天子呀，是這個世上最厲害、最厲害的人了！他一定說到做到！」

他是這個世上最厲害的人嗎？

皇上看向漓酒，見到她柔和的眉眼，溫柔的撫摸著孩子的發頂，不僅搖了搖頭。

她才是。

這個本該因天災怨聲載道的地方，因為她，散發出無盡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