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入夜，寒風呼嘯，早已破爛的木門難以抵擋。

暗處蜷縮著一人，手被浸得通紅，墨眸映襯出地上的血光；不知那點點光亮中，是希翼亦或其他。

直到此時，他才發現，血竟是這般炙熱。

唇角輕揚，他看見那人的樣子，一如自己初遇他時的模樣，俊朗依舊。

眼底滿斥眷戀，冰涼的手指微張，緩緩向前。

他信了承諾在此等待，卻再也未見那人歸來。

罷了，罷了

一切都要終了，全當虛幻一場，夢一場。

[2]

深秋九月,紅葉都已亂了風景,四處飄散,似一地紅霜。

今日燈謎會,街上燈火輝煌,其實,燈,亦是等。

林啟玉立於窗前,斟酒自酌,窗外人來人往,亦真是看不見那人身影,一雙英眉緊蹙

終是熬了這一年…

那人對他許諾了一年,一年過後,來領他離開,所以,他便待了一年

可是,已至微末,卻不見君歸來

江南出美人,他,便是那亮了穹華的美人,不過是男美人

外面的人依舊吵鬧,只為一睹他的容

一地煙花,鶯燕亂語,奈何…遇你時竟是這種地方,只一句玩笑,便失了心,喪了神

[3]

林啟玉對自己踏入這煙花之地的一切無從知曉,他只知道自七歲起,他就涉足於這軟香玉懷之中

可笑的是,他一副皮囊,竟是男人看了也垂埏三分

不論自願,不論強制,他只能流離於此,已長達十三年之久

與平常無異的接待,他就如此和那人相遇

猶抱琵琶半遮面

或許是形容現在的他,如玉般的脂骨撩動琴弦,一曲就已淡淡終了

輕搖步伐,手執盛酒的雙頸玉壺,這竟是那無雙的陰陽酒壺,可見來人尊貴

「敢問這位爺名與否,既然來這翠羽樓,卻是看都不曾看我一眼」

林啟玉眉梢微揚,與女子一般巧笑倩兮

「褚譯丞」

如溫玉般的聲音卻淡漠似入深冬。

「爺這名諱，竟是與那當朝大將軍相似，將軍既已入了這房，為何不敢看奴一眼？難道將軍怕被奴迷了心去？」

他柔笑依舊,許是太過無聊，難得出言調侃，不過只一瞬，他便失了神色

褚譯丞眯起的墨眸如鷹,危險如盯死物,嘴角的笑意若有若無；一隻手已撫上林啟玉的玉頸,指骨收緊

「你既知道本將軍好男色，那便留你不得…」

林啟玉察覺到頸處的力道,開始窒息,他才知道,或許一個玩笑,竟是真的觸犯到了這人。

「爺玩笑了,奴不過隨便說說,什也不知」

他控制住神情,笑語；然,手上的力道卻未減輕,欲加重

「爺，奴可是這兒唯一的男倌；爺這般明慧的人，應該不會為了奴這不起眼的角色，一時衝動，暴露自己。」

一語間,他已跌坐在地,那人,楚譯丞鬆手了。

「你這倌兒口齒伶俐，生得這般純粹幹凈，讓爺好生興趣，你就隨了爺吧。」

臉上的面紗，不知何時，已落入那人手中，林啟玉還未來得及抬頭解釋,那人便已揚長而去

指尖撫上頸處泛紅的痕跡,淡笑依舊

這地方,就是如此吧…

[4]

林啟玉從未想過,再是那般煙花之地的人,也差點在大堂，被剝衣強上。

他眼見那人從大門掠至身旁,拂手之間,身上的人便被打翻在地。

那人轉頭而至,楚譯丞,依舊是那雙如鷹般嗜血的雙瞳,淡漠無異

只是這次,像是多了些什麼

再面對這雙冷眸,林啟玉雙目含淚

遭遇這般種種,他怎能不苦,怎能不哭

突的一頭撞進溫暖,林啟玉睜大的雙眸,竟一瞬忘了哭泣

「哭吧,不過小聲點,爺不想被誤會」

楚譯丞輕摟著林啟玉的腰,微涼的手在他背上笨拙輕拍

感應到懷中人雙肩真的開始微顫,楚譯丞不禁眉宇皺立,卻只得輕嘆

不過一月之久,林啟玉竟已覺得離不開楚譯丞了

或許這是那所謂日久生情,只是這日,並不是很久,亦或許是那所謂的英雄救美,只是這美,不是一代佳人

他沒聽過楚譯丞說愛,不過他想,那人亦是和他一樣,不然也不會在即要離開江南之時,讓自己等他一年

[5]

硝煙四起,生靈塗炭,北城的親王造反了。

就算快至一年了,兵荒馬亂之際,他也只有攜包潛逃；逃出了江南，向避世的南方走得更遠

大戰即停，百姓歡呼，街邊碎語。

大將軍楚譯丞率領大軍應戰，百戰百勝，生擒了那造反的王爺，凱旋而歸；皇上龍顏大悅，將唯一的妹妹許配給他，舉世同歡。

林啟玉踏在回程的路上，不遠處便是那破敗了的翠羽樓。

一步一步，不緊不慢，他眼眸微彎，輕啟朱唇，唱起了江南獨有的小曲兒，曲腔婉轉凄涼。

這一年，轉眼變成了三年；時過境遷，樓不再是當初那樓，人，也不見曾經那人。

[6]

「將軍這般威武成名的人，怎會惦記奴這無名小角？」

林啟玉淡笑依然，看著堵在門前不讓進的那人

「還別說，爺睹了你芳容之後，是真惦記得放不下了。」

笑僵在嘴角，多日不見，那沉穩之人竟是變得這般無賴

那人指尖撫上他的臉龐，俯身親吻，與他唇齒糾纏。

他說，啟玉，樂一個，爺來接你回去了。

一切的一切，恍如昨日；話，卻不再是那些話了

「將軍這般威武成名的人，不該惦記奴這無名小角。」

「還別說，爺睹了你芳容之後，是真惦記得放不下了。」

面前的人，笑意依舊，容顏依舊；林啟玉卻哭成了淚人兒，淚珠一顆顆滴濺在那人臉上，濺出一朵朵血花。

他緊抱著懷中人，即便血染紅了那雙玉手，那身白衣，亦沒有松半分；只因那血，也剜蝕了他的心。

那一聲嘆息，讓他悔，讓他恨；恨自己當初為何不應！這錯過了，便再也沒了…

他說，啟玉，對不起，爺不接你一起走了。

[7]

世人見楚譯丞風光，戰功赫赫，還娶了公主，下半生即榮華富貴，萬人之上；他卻明白，皇上如此作為，是忌憚於他罷了。

他從始至終，都只護國愛民；然北親王一反，沒反了城池，卻反了君心。

皇上猜疑他作為臣子的心，忌憚他作為將軍的權，最後想以公主把他束縛。

即使看得明白，他依舊拒了這份意，心心念念的只有他許諾的那人

可是，他雖料到了皇上不會輕易允他，卻沒料到皇上的疑心已近瘋狂，直接派人來殺他這盡得百姓愛戴的將軍；或許，皇上不是忌憚他，只是忌憚民心向他，然後因為心中的焦灼，蒙了眼。

他不想死，每日每夜的等待，就只為接那近在咫尺的人；他的啟玉，都已入了城門，他怎能！怎能…

將軍又如何？一切不過虛名罷了…即使他拼盡全力，終沒能渡過這一劫。

他只想接他心愛的人回去…

他看見了那襲白衣，是那熟悉的人，朝他跑來。

啟玉，啟玉啊，你別看了，爺不想最後留於你的，是這般不堪的模樣；

啟玉啊，你別哭了，不光臉丑了，爺還會心疼的；

啟玉啊，爺說的都是真的，見你那一面起，爺就知道敗給了可恥的一見鍾情；

「啟玉，對不起，爺不接你一起走了。」

這次，你便不用等了。

[8]

他等了三年，等到的卻是一個再不會歸來的人；可是他卻很慶幸，因為他再不用等下去。

「我未許諾叫你等，所以，我便不讓你等。」

他捨起地上的劍，橫在頸間，一劃而過，血霎時噴濺而出，與那人融在一起

這次，我跟著你走吧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