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予發初覆額，折花門前劇

郎騎竹馬來，弄床繞青梅

……

[2]

打記事起，楚家兒郎就愛領著他嬉戲。

攜手朝天，屈膝觸地；一叩首，二叩首，三叩首

禮成！他聽見他說。

禮成，他亦隨著他說。

雖不懂這是何意，但只要這人心喜，便一切都可。

「譯丞！混小子你同小公子玩什麼呢！」

剛還嬉笑的臉，轉而護頭齜牙；面前人挨了一掌，是管家，亦是這人的生父。

「爹！你對孩兒說過，以後要娶美麗的姑娘，所以孩兒先同啟玉行了禮，就不怕啟玉嫁與別人。」

楚譯丞聲音稚嫩，卻也頭頭是道；言罷，又挨了一下。

「小公子乃唐唐男兒，譯丞休得胡言。」

只見那人被一把拎起，越行越遠。

管家的賠罪，他未留意，耳邊唯有那人一言流連。

「可孩兒覺得，獨啟玉一人最好。」

[3]

成年之際，那人離了這方偏遠。

他原以為各自已懂，男歡女愛，定要一男一女；誰知那人臨行前，依舊帶他對天跪拜，對地行禮。

他說，啟玉，待我爭得功名，我定回來與你行這最後一禮。

只這一聲，林啟玉便知了自己，早已把這人置於心頭。

揮刀斷去耳邊一縷發放於荷包，塞給了面前人，抬眼凝望，笑靨如花。

等，他從未怕過，若真能一直等，他一定等；然…若，只是如若。

一晃倆年，三年未至，林老爺面色帶喜，手執一卷畫步入他房中。

「兒啊，這陳家的小姐生得俏麗，知書達理，且有意嫁於你；爹見門當戶對，乃一門上好的親事，已幫你允下。」

「爹，啟玉暫無心成家，只想熟悉家中事務，早日為爹分擔要緊，能否再讓兒緩上幾年？」

他與譯丞那般荒唐的事，定不能讓人知曉的。

「我林家只你一獨子，傳宗接代，開枝散葉的事，乃是大事；不可由你胡鬧！父母之命，媒妁之約，爹早已定下，豈容你一言即悔的！」

言罷，拂袖而去；唯留林啟玉一人，蹙眉嘆息。

二日，言傳林家公子出門遊玩，不慎墜崖，昏迷不醒。

[4]

一月後，林啟玉蘇醒，林家上下無不歡喜；可醒來第一句，竟是尋背上的翅膀。

這一下，眾人皆知；林家的公子，瘋了。

一日之間，陳家退婚，林家族裡為繼承家產一事，差點大打出手；林老爺捶胸頓足，這是造了何孽！

這般折騰，林老爺鬱結於心，剛入冬，便抱恨黃泉。

林老爺死了，餘下的家產被族中人瓜分殆盡；只說這小少爺瘋了，不可把家業葬送他手；還把他逐出了家門。

林啟玉停留在鎮外的大樹旁不肯走遠，一邊蹦跳，一邊嘻嘻哈哈的笑著；望著熟悉的家門，眼角微潤，笑出了淚。

嘴中的話語斷斷續續，不清不楚。

「…對……錯…錯…」

幾語過去，便竄入後山，再不見。

[5]

初春三月，後山的桃花就已花蕾滿枝；只是夜深，背上的人無法看見那般美好。

「啟玉…」

他聽那人輕聲喚他，滿是道不盡的眷戀。

「譯丞，我已布好紅妝，等你與我行那最後一禮。」

他一步一步，背著那人朝山間走去；地上滿是滴濺的紅色，尾隨而來的，是一條血路。

縱使鎮中的火光盡現，刺耳的辱罵已至耳邊，也依舊雙目含笑，亦如當初別離那般，莞爾嫣然。

「啟玉…我可能撐不住了；所以你…走吧…」

耳旁的呼吸聲逐漸微弱，林啟玉一僵，繼續朝前邁步。

「譯丞，你我都已落得這般下場，回不了頭了；所以…」

話未完，肩上的手慢慢滑落；他步子一踉蹌，差點跌倒在地；好不容易穩住身形，才沒停了這腳步，一行清淚。

所以你可不能再棄我而去...

[6]

楚譯丞是逃兵，為了家裡傳來的消息，他逃了；回了這個偏遠的家鄉，棄了心念的功名。

只為了林啟玉一人。

管家見他時，直覺荒唐！

當初一封信書，只為讓他放棄對小公子的念想；卻怎麼也未料到，那一心保家衛國的孩子，會因此做了逃兵！這若是被人知曉傳了出去，可是死罪！

然，更荒唐的是，這執迷不悟的兒對著林家人，坦言心中情愛；這一下，全鎮都已容不下他。

他被視為了妖物，眾人揮手虐打；管家哀求著讓他承認，只是醉酒的一派胡言。他卻只說了一句。

「爹，恕孩兒不孝。」

他躺在血泊不再動彈，管家請求林家放過他，林家不聞，依舊把楚譯丞扔進了柴房。

管家恨，恨他兒的癲狂，恨林家人的暴虐，恨了所有人，更恨了自己，恨他怎會如此糊塗，寫了那紙信書。

所以當林啟玉找到他時，他無暇顧及小公子為何正常，只為救他兒，應了林啟玉的計劃。

「林啟玉背著楚譯丞逃了！」

「果然他也是妖物！」

「不能讓他們逃了！」

「殺了他們！殺了他們！」

……

管家合著雙目跪趴在地，不去理會後背踩踏的疼痛。

從楚譯丞看見林啟玉那一刻起，他便明白，哪怕只圓他兒一個念想，亦值了。

[7]

紅綢高掛，燭火搖曳；林啟玉看著靠在肩頭的人，笑得溫和。

他沒瘋，一直沒有。

不慎墜崖是他設計的，哪怕冒著危險，他也要守諾；可沒想醒得那麼快，只好裝瘋，逼得陳家退婚；誰曾想這一出竟害得父親去了！

縱使心中萬般悔恨，也無法挽回，只得堅守著那唯一的信念。

那人回來了，不論他一身功名，還是身負罪名，終是回來了。

可哪知再見時，那樣磊落颯爽的人，已渾身是血，不再動彈；強忍心中哀痛，只為尋一個機會帶那人逃離。

只要能救出你，醫治好你，那我們就藏匿山間中，共挽鹿車，好不歡喜。

若你還醒著，定是如此吧…

林啟玉穩住身旁人，屈膝跪地。

譯丞，我們行了這最後的禮...

一叩首，天地之合，天長地久

身後的吵鬧聲漸近…

二叩首，執子之手，與子相守

窗外好似什麼著了火…

三叩首，與君同穴，傾心長留

紅綢燃為灰燼…

禮成，合巹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