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瑜。」

媽媽推開門走進來的時候，玫瑜坐在鋼琴前，將最後一個音符寫完了，見媽媽進來，玫瑜立刻起身去扶，「媽媽您想出去曬曬太陽嗎？」

媽媽臉色蒼白，輕輕咳了咳，「嗯，今天有些力氣了。」

玫瑜微笑道，「那麼走吧，的確氣色好了很多。」

自四年前再次回到這片貧瘠的土地之後，母親的肺落了病根，身體愈來愈差，醫生說大約只能再活兩年，父親便拼了命地砸藥，一直吊著母親這條命。

「我想去你父親的酒館看看。」

玫瑜聞言勸說道，「那裡太吵了，父親說不能帶您去。」

母親又咳了幾聲，輕輕靠在他的肩上，「帶我去吧。」

這些年玫瑜的身形抽長了許多，母親則萎縮了許多，以前玫瑜總要牽著媽媽的手跟在媽媽身後，如今媽媽卻只能靠在他的肩上，求他帶她出門。

玫瑜鼻頭有些酸。「我知道了，我去再拿一件大衣給您穿上。」

為了足以支付母親吃藥的錢，父親拿出當初南下留下的所有積蓄開了間酒館，夜以繼日地經營著，玫瑜則在南方讀了書，不上課的時候就在家裡陪著媽媽，他和父親兩人默契般地不讓母親感到家裡的任何窘迫與緊張。

走過熱鬧的集市，周圍的人接連不斷地朝玫瑜打著招呼，為他遞上熱情的笑容，玫瑜一一回應，試圖讓母親也感受到在這裡的鮮活氣氛，但母親卻始終低著頭，一步步緩慢地行走著，好像與世隔絕一般。

到了父親的酒館，依舊是慣常的嗓門聲與酒杯碰撞聲，他並不喜歡經常來這裡，這裡的客人大多是粗俗的下層商人，喝紅的臉與唾沫橫飛的嘴都是他難以接受的。

「別跟你父親說，找個地方坐著就行，我就來看看。」

母親這樣說著，因為酒館的喧鬧而微微蹙起眉，玫瑜大約知道母親的想法了，他悄悄領著母親坐到絕不會被人注意的昏暗角落，心裡好像懸著一道鐵，一直咚咚咚地砸得悶痛。這樣的悶痛在這四年來持續不斷，從未停歇。

此時的父親正在吧台和客人聊天，為了開好酒館，他也試圖變成玫瑜不喜歡的模樣，他大口地喝著酒，一反貴族風範地紅著臉大聲笑著，與周圍的酒徒融為一景。

母親低低地咳著，看著那樣的父親卻笑了，她只坐了一小會，好像已經看夠了就與玫瑜說，「我們走吧。」

「真的不和父親打聲招呼？」

「嗯，已經夠了。」

於是玫瑜又帶著母親悄悄離開了酒館，在回去的路上，母親抬起了頭，她看了看周圍的集市與人潮，臉上有了些滿足的笑容。

「玫瑜，你一直很懂事。」

「媽媽......」

「其實你也有很多委屈吧，為了媽媽都忍下去了。」

媽媽這樣說著，聲音很是虛弱，每說一句都要花掉很多力氣，但玫瑜只是聽著，沒有打斷她，多年來的默契告訴玫瑜，媽媽應該要說完這些話，儘管他並不想聽。

「我知道你很喜歡依納家的少爺，為了我，你一聲不吭地跟著又來了北方，可是來了這裡，這次既沒有依納少爺也沒有本尼，你在這裡的學校過得並不快樂吧。」　　

玫瑜心裡微微一震，面上卻只是微笑道，「媽媽你說什麼呢，我很快樂。」

「我親愛的孩子，我生下你便知道你的一切。」母親也回以微笑，她的臉上似乎又蒼白了幾分，「我與你的父親結婚，便也知道他如何想的，我啊，不想成為你們的拖累。」

「玫瑜，對不起。」

玫瑜微微蹙起眉，他握緊媽媽冰涼的手，「媽媽，不要這樣......」

「你應該更重視一點你自己，我的孩子，等媽媽死後，你應該去做自己的事了，你喜歡的音樂，你想要的朋友。」

「陪在媽媽身邊也是我想做的。」玫瑜的眼裡已經有些淚在打轉了，他們走過喧鬧的集市，到了有些幽靜的小徑，玫瑜從來都想成為一個成熟的大人，這時卻又忍不住想落淚。他永遠都是個孩子，因為這樣他才不能多為媽媽做點什麼。

媽媽的臉上卻滿是溫柔的微笑，他們的手牽在一起，肩靠著肩，眼前是同樣的風景。

「很多年前，你父親和母親剛在一起的時候，你父親也會像這樣沒用地要哭不哭地跟我說，他想陪在我身邊......後來不顧家族反對，硬是結了婚生下了你......所以後來才會一直這樣不幸啊。」

媽媽這些年的身體很差，話也相對變少了，這一天好像突然意識到什麼，她對玫瑜說了很多話，好像把這輩子的話都說完了，到了家便精疲力盡地睡著了。

玫瑜看著媽媽蒼白的睡臉，悄悄合上了門走了出去，這個家比南方的家還要再小一點，從窗戶望出去，便能看到隔壁大棟別墅的人家種的玫瑰，那樣美麗優雅，被靜心呵護著，不需要擔心任何事。

如果他的家人也能得到庇護，福祉地過完一輩子就好了。

/

「玫瑜，你看誰來了。」

門被推開，玫瑜抬頭去看，父親正滿身酒氣，攬著一位淺褐色發色的少年進來，這位少年有著沉穩而溫柔的雙眸，四目相對之時，少年向他微笑，玫瑜則詫異地睜大眼。

「阿尼......」

「玫瑜，好久不見。」

「你怎麼會找到我們住在這裡？」玫瑜詫異之後是欣喜若狂，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有些長大的本尼。

父親看了看他們，拍了拍本尼的肩，打了個哈欠，「你們慢慢聊，我去看看你媽媽。」

「嗯好。」

父親走之後，玫瑜邀請本尼坐在床邊，四年未見，各自的模樣都有些變化，玫瑜顯得有些生疏。倒是本尼並無尷尬，他如四年前一般，眼中的光溫和而令人感到舒適。

「我一直都知道你們的情況，只是今年才接替家裡的事情，有了能力來找你。」

本尼眼中有些玫瑜一直都看不懂的感情，四年後的今日比以前更深。那樣深沉而耐人尋味。

「玫瑜，我想我可以幫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