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瑜再見到本尼的時候，他的整顆心都是慌亂的，那種慌亂源於對顛覆的恐懼，本尼一下子變成了他不認識的人，他至今仍能想起本尼留在他脖間的溫熱氣息與吻痕，無論洗多少遍澡都無法忘記。

「原來阿尼是抱著這種心思和我做朋友的嗎？」玫瑜險些哭了，他好像有種逃不出的厄運，身邊的每個人都好像戴了張他看不懂的面具似的，下一秒就會變幻成魔鬼的模樣，以至於他對於魔鬼的直覺只有逃跑。不停地逃跑。

「玫瑜，對不起！」他穿過樹叢，穿過馬路，又穿過小徑，本尼的聲音便在後面傳過來，「我不該那麼衝動！」

玫瑜沒有停下來，這不是他想聽的話，他再也不想聽到這種話。

穿過一道小樹叢的時候，到了道路上，他險些被車撞到，所幸那輛車及時地停了下來，害怕本尼追上來，玫瑜爬起來就想繼續跑，但他忽然看見從車上下來的是維京和查德王子。

他愣神的時候本尼果然從後面追了過來，他的手被拉住，本尼嘴中還在說著，「原諒我好嗎，玫瑜。」

玫瑜一邊搖頭一邊抽出自己的手，「請你離開。」

「玫瑜......」

「人家都拒絕了，您這樣勉強不好吧？」維京端著他特有的狡黠笑容環住玫瑜的雙肩，為他解了圍。

「本尼，我想我們得談一談了。」查德王子的話一出，到底是讓本尼放棄了繼續挽回玫瑜。

「那我帶玫瑜先去找少爺了，他應該很著急。」

「好。」

玫瑜還沒來得及反應這是重逢維京的驚喜，他失魂落魄地和維京坐進車裡，本尼就要跟著查德王子走了，只是走之前，他站在玫瑜的車窗前，目光那樣偏執地釘在他身上，宛若一隻一根尖刺。「我不會放棄你的。」

那一眼的目光險些沒能成為玫瑜的夢魘。從前他有多依賴本尼，如今就有多害怕。

不應該是這樣的，是不是他做錯了什麼？玫瑜不可抑制地想著，可哪怕一點都想不通他到底哪裡做錯了。

「玫瑜，見到我不開心嗎？」維京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用手戳了戳他的額頭，「這麼久不見，你怎麼就這幅樣子了？」

玫瑜微微一怔，無奈地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怎麼就這樣了呢？」

認識維京的時候，他們一家剛搬到歇底律，那時候維京還是他的同班同學，他們本是互無交集，卻因為維京偷竊時被玫瑜看到而相識，玫瑜沒有選擇說出去，而是和維京交了朋友，他一直覺得維京就像馬戲團上的小丑，面上戴著引人發笑的面具，面下卻是一團黑洞，誰也看不清真的他，但也就是這樣，玫瑜才放心地把秘密交付給他，好像把垃圾扔進處理廠一樣幹凈，不用擔心遭受異樣的眼神和疑問，維京始終是笑眯眯地聽他說，那些混亂的，骯髒的心事。

「我真是沒想到啊，安里司少爺帶回來的竟然是你，他可是很在乎你呢。」

玫瑜茫然地看著他，「你知道安里司哥哥？」

維京好笑地說，「我現在是他的奴隸，我們簽了主僕條約。」

玫瑜很是驚詫，維京這樣以偷竊和誹謗栽贓維生的人竟然會簽下這種條約為別人做事，「那查德王子？」

「現在，我的任務就是成為查德王子的情人，這是安里司少爺的命令。」

「這種事......」

「這種事，他絕不會讓你做。」維京揉了揉他的頭，露出一個很是少見的溫柔笑容，「說實話，或許你跟在安里司少爺身邊才是最好的，我就放心了，至少他是真正珍視你的。」

「珍視？」玫瑜問他，「我真的只是這樣的生活就可以嗎？如果有一天安里司哥哥也變了呢？」

不安的種子早已在他的心尖上種下，他從來不相信什麼長久的不變的感情。就像本尼一樣，就像他的爸爸一樣。

就像這個世界一樣。

「你想過什麼樣的生活？」

玫瑜說，「我想等有一天安里司哥哥也不要我了，就離開這裡去國外，去彈琴給別人聽，收一些錢，不結婚也沒有孩子，自己一個人過一生。」

維京歪著頭問他，「所以，你想孤獨嘍？」

玫瑜點了點頭。

維京卻笑了，又戴上了小丑的面具似的，他說，「聽起來很適合你，我就不行了，我啊，最喜歡有人的地方，也享受有人愛著我的感覺。」

他說完又捏捏玫瑜的臉，眯起了眼，笑得更歡了，「不過大約，我們是一樣的。」

玫瑜從那雙小丑的黑洞洞的眼睛裡看見了自己同樣黑洞洞的雙眼，他點了點頭，同意維京的說法。

快到家門的時候，維京立刻拉著他下車，喊住了安里司哥哥的車，安里司哥哥一下車就如風般走過來抱住了他，力氣很大，差點勒得他喘不過氣，玫瑜卻感覺到這強硬的擁抱中的細微顫抖，如此細微以至於差點以為是錯覺。

「對不起，是我疏忽了。」

玫瑜聽見他道歉，不禁感到心中觸動了一下，這種感覺很奇怪，不知為何竟令他感到高興，好像他們確實是平等的一樣。但是玫瑜向來是懂事的，也知道什麼應該想，什麼不該想。他應該忘記剛才那種奇怪的感覺。

「安里司哥哥什麼也沒做錯，這是我自己的事。」

他看見安里司哥哥在懊悔之後又緊接著露出如刀刃一般的冷銳神情。再緊接著，他看著安里司哥哥關上了大門，換上了重重的鎖頭，在門廳多了一些佩劍的面無表情的護衛，而他的身後也跟了兩個時刻低著頭的侍者，他的四周好像突然多了無數雙眼睛，又在他身上覆上了重重的枷鎖。

即便是這樣，玫瑜也總是想著，安里司總有一天會膩吧，總有一天是會厭煩他的吧，到那時候這些枷鎖又算得了什麼呢。

他總會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