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部交代好了？」

「是的，少爺。」

莫吉忠誠地彎下腰來。一切都在主人精準的計算當中，絕不池差一毫。

「照您的吩咐，艾莎夫人已經睡了，在玫瑜少爺走之前絕不會醒來，瑪靈黎子爵也封好了嘴，而維京那裡，查德王子已經收到您的請求，表示將會熱情招待玫瑜少爺。」

莫吉稍稍抬起眼來，主人正露出沉思的表情，不一會就將目光移到他的身上，那滿含寒光與利錐的眼中飽含了他熟悉的警告，他曾見過因為這樣的眼神，有人被秘密處死，有人被砍去了雙腿。

「不要有任何差錯。」

「是，少爺。」

「去吧。」

「是。」

莫吉最後看了一眼他的主人，這位大貴族的正統後裔正瞧著窗外的庭院，那一片玫瑰花叢之中最為美麗的一朵，因為恢復了短暫的生機而正露出天真笑顏的小王子。

可憐又可悲。

連同他也一樣。

「玫瑜少爺，午安。」

「午安，莫吉哥。」玫瑜少爺的臉既蒼白又紅撲撲的，大病初癒的活力來之不易，莫吉總是憐憫這樣的小王子。

「請上車。」

「謝謝。」

沒有主人伴隨左右的玫瑜少爺看上去對外面的世界格外嚮往而興奮，尤其路過伯斯州的集市時，他的雙眸尤其明亮，映著車窗外來來往往的人們，格外美麗。但那原本就是他所生活的地方——那平凡而喧擾的人群之中。如今已經變成觸手不及的願望。

想逃跑嗎？一定會想逃跑吧。

莫吉想著，將車駛離了原本不會經過的集市，這是違背主人意志的作為，如果他的確是個忠誠的奴隸，就該完全遵照主人的想法。

「莫吉哥，安里司哥哥為什麼不讓我出門？」這位天真的少爺似乎格外相信他，輕易將心中的話傾倒向他。

「因為少爺他怕您受到傷害。」

「什麼傷害？」

莫吉微笑道，「您總是說不出口的那些。」

玫瑜少爺的臉霎時蒼白了下去，宛若新制的陶瓷娃娃，尚未畫上任何紅妝，即便如此，也猶然擁有動人光澤。

「少爺他，可是深愛著您，您不該懷疑這點。」

沒錯，這才是一個忠誠的奴隸該說的話，將主人的獵物引入陷阱，裝進籠子，最後虔誠地雙手奉上。

「我不明白這回事，莫吉哥。」玫瑜少爺看著車窗外的風景，很是困惑地說，「我不明白這種感情，無論是阿尼還是安里司哥哥，我只知道他們想對我做那種事，可是那種事究竟有什麼好的呢？那代表了什麼？」

玫瑜少爺的臉上是確實的天真純潔，甚至達到一種可怖的境地，讓莫吉禁不住嘴角下撇，露齣戲謔的表情。

「那麼您為什麼選擇和少爺走呢？按理說在少爺的身邊並不比在卡爾基先生身邊安全。」

「我……」玫瑜少爺思索了半晌，眉頭皺了又松，很久都沒能說出下半句來。

如果玫瑜少爺的確是個正常人，總也不該喜歡主人那般的人，只要接近他的身邊，接下來便就只是被裝進牢籠，永遠出不來。莫吉比誰都了解他尊貴的主人深而偏執的愛意。

「因為安里司哥哥令我掛念。」玫瑜少爺好像放棄了思考更多，他說，「安里司哥哥一直都是一個人，看上去很孤單。」

多麼可貴的憐憫，莫吉不禁笑了起來，他的主人這樣看起來真是可憐極了。

「那麼您是出於同情？」

「我只是想陪在他身邊，這樣不對嗎……？」玫瑜少爺說，「或者其實哥哥他根本不需要我……？」

莫吉啞言，對嗎或者不對？主人他需要或者不需要？他無從答起，也從未見過玫瑜少爺這樣單純心思的人。

但是如果沒有玫瑜少爺在身邊，主人又會變成怎麼樣呢？會像他的母親教育的那樣成為一個冷漠本分而合格的公爵，坐上爵位娶一個貴族女人生下兒子再傳位下去而已，而不是如今這個野心勃勃的資本家吧。

「不，請您相信，您是安里司少爺唯一需要的人，如果您離開了，也許他會死也說不定，您希望少爺死嗎？」

莫吉出入上流社會已久，深諳言語之道，在意料之中的，玫瑜少爺因為這句話而面露恐懼，甚至有些驚慌，只是這樣一句話，他相信玫瑜少爺已經心存芥蒂，獨自琢磨不已。

車已經駛進柏斯州的療養院，莫吉緩緩停下車來，並未等玫瑜少爺回答方才的話，他打開車門，「請。」

/

在病房裡艾莎夫人正在睡，而瑪靈黎子爵在旁邊守著，臉上掛著不尷不尬的笑，顯然他並沒有多擅長演戲，莫吉示意般地朝他投去目光，瑪靈黎子爵終於迎了過來，「午安，玫瑜，你瞧，你媽媽還在睡，真不湊巧。」

一年未見，玫瑜少爺顯得有些拘束，落在他的母親與父親身上的目光卻格外熱切，他終究如艾莎夫人所說，是一個時刻掛念著家人的孩子。

「午安爸爸，媽媽她，還好嗎？」

他們坐了下來說話，午後的陽光薄而晃眼，拂照在艾莎夫人的病床上，好像把人都要照沒了似的，玫瑜少爺的眼睛時不時落在那張蒼白的戴著呼吸機的臉上，眼中宛若落了湖水般漣漪翩翩。

「你媽媽她...很快就會好。」瑪靈黎子爵微微伏下頭，他說，「你不需要擔心，好好跟著依納少爺，一切都會好。」

莫吉看見他放在身側的指尖在顫抖，好像極力壓制著要說出什麼，當然，少爺的任何奴隸都不可能背叛他，如果瑪靈黎子爵膽敢多說什麼，等待他的就將是違約，在這個時代，奴隸的違約仍是重大的罪行。

「什麼時候，我可以見到好起來的媽媽呢？很久沒和媽媽說說話了，以前媽媽總是喜歡邊看書邊聽我唱歌呢。」玫瑜少爺希冀著撫摸媽媽的臉頰，他有著一雙時刻為誰獻出溫柔的眼眸，「我會聽話的，只要媽媽能活下來，總有一天我們一家人還能團聚的。」

莫吉微微垂下眼瞼，瞧著自己腳下的影子，他從未因為主人的命令產生過什麼負罪感，人類生來就將有一部分是用來受難的，而一部分是為了享樂的，他將所有的罪惡歸結為命運。好比艾莎夫人天生就該因為遇上依納家而病死，好比瑪靈黎子爵天生就該成為依納家的奴隸，玫瑜少爺如此簡單的願望倒顯得好像要忤逆天命似的。

「很快。」瑪靈黎子爵捏著自己而定褲腿艱難地發出聲音，「很快就會好。」

「爸爸？」玫瑜少爺困惑於瑪靈黎子爵略顯僵硬的樣子，「您生病了嗎？臉色看上去很差。」

「沒有，只是，只是天氣太熱。」

玫瑜聞言走到瑪靈黎子爵的身邊傾身抱住了他，安慰似的拍拍他那無能父親的背，「如果您遇到什麼困難請一定要來找我，不管我在哪裡，我永遠深愛著你們，我的爸爸媽媽，請您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玫瑜少爺總是懂事得令人發瘋，儘管他幹凈的襯衫之下滿是摔進花圃之中留下的傷痕，莫吉想，只有瑪靈黎子爵這樣愚蠢的人才會將這樣的孩子拱手相讓。

時間差不多了，如果繼續說下去，瑪靈黎子爵那拙劣的演技一定會暴露什麼。

「快到與查德王子約定的時間了，請作最後的告別吧，玫瑜少爺。」

玫瑜聞言頗為不舍地看向床上沉睡的母親和低著頭的父親。

「我明白了。」他握住父親的手微笑道，「請好好保重，我該走了。」

瑪靈黎子爵僵硬地點了點頭，他快速地瞥了莫吉一眼，交代玫瑜道。

「回去吧，玫瑜，一定要聽依納少爺的話，這樣你媽媽才能快點好起來。」

「嗯，我會聽話的。」玫瑜最後親了親父親和母親的額頭，終於還是不舍地動身走了。

難得一次的相見卻顯得如此倉促，玫瑜少爺並未得到他想要的結果，但回去的路上，他卻顯得很是開心，好像在回味方才的會面似的，臉上滿是滿足的笑容。

「這樣就好嗎？」

「嗯。」玫瑜少爺輕聲說，「我相信爸爸，只要我聽話，媽媽會好起來的，也許就是下一次見面了，這不是很讓人期待嗎？」

「為什麼您相信只要您聽話，您的母親就會好起來？」

這的確是一直困擾莫吉的一個問題。

「因為除了相信，我什麼都做不了。」玫瑜少爺一直在看著路邊的風景，看著車離療養院越來越遠，他說，「畢竟幫助我們家的人是安里司哥哥而不是我，安里司哥哥那麼厲害，如果他願意的話，我媽媽就能活下來，我一直這麼認為。」

但那位您尊敬的哥哥卻已經在策劃您母親的死亡了。

莫吉沒能把這句話說出來，他閉上了嘴，決定做一個老實的司機。只是他現在知道了為什麼看上去一直溫柔而懂事的玫瑜少爺會有自殺的念頭了。

無論是誰，這樣壓抑自己，總有一天會瘋的吧。

而等到一切都暴露而無法挽救的那一天，這位天真可愛的天使又會怎麼樣呢？

他不敢再往下想。

/

距離上一次見到維京已經又過了半年，這半年來維京完完全全被隔絕外界，只有藥物源源不斷被送進去，如果不是這次以玫瑜少爺的名義來看望，也不知再一次見到維京會不會是他的葬禮。

他們進去的時候，恰好碰上查德王子即將外出。

見到玫瑜，查德王子一如既往地顯得幽默而風趣，「感謝你主動來看望維京，他可要悶壞了，一直和我撒嬌說要去找你呢。」

那的確像以前維京會說的話，玫瑜少爺並未察覺異處。「打擾您了，請慢走。」

互相告別之後，他們終於來到了客廳，維京正坐在沙發上喝紅茶，他穿著又厚又長的衣服，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莫吉卻分明從他露出的細瘦手腕邊上看到一道紫紅的勒痕，像是感受到他的目光，維京裝作漫不經心地將袖子拉長了。

半年未見，維京看上去整整瘦了一圈，臉色也蒼白著，看上去一折就斷的模樣，莫吉分明記得他說過還能再撐一段時間，至今還沒到最壞的時候。可這個樣子又算得上什麼好呢。

「好久不見，玫瑜。」

維京的臉上掛著和煦的微笑，好像他的確過著富足而舒適的生活似的。

「好久不見。」玫瑜看了維京半晌，卻露出擔心的神色，「你怎麼了？看上去很糟糕。」

維京的左手下意識地摩挲著杯子邊緣，在周圍都是查德王子的僕人的情況下，他端著笑容說，「最近食慾不太好而已，不用擔心我，倒是你啊——」

他微微挑眉，帶著些埋怨意味地說，「聽說你居然從四樓陽台摔下去，過了一個月時間才能走路，你瞧瞧你這張蒼白的小臉，還敢說我，說吧，到底怎麼回事？」

輕易地將話題轉移到玫瑜少爺身上，維京總是擅長從容地把控氣氛，這莫吉總是深有體會，當然他也很明白，維京並不喜歡他，如果他繼續待在旁邊，只會引來維京更多冷睨的目光。

「二位慢聊，我需要拜訪一下管家先生。」

「好。」

莫吉識趣地離開了，他並不希望惹維京不開心。畢竟那小貓似的撓人的笑容才是他最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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