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唐家，什麼時候把我當作一家人來對待過。」沈父的雙手無力地垂放在兩側，他也不想和沈時做過多的解釋，甚至看都沒再看他一眼，徑直離開。

沈時的眼神也愈發犀利，不帶任何憐憫與體諒，只有濃烈的憎恨和厭惡。

其實他的內心也是茫然的。

因為沈時不只是對沈父這樣，甚至對沈母，也會是這樣。明明不想將那些傷人心的話說出口，說出之後，就算滿懷愧疚，也不會道一聲歉。

沈時清楚，這可能不只是青春的叛逆期，他只是不喜歡那種被指指點點的感覺，只為那無形的臉面。

他可以對任何人好，甚至可以包容任何人的過錯，唯獨忍受不了他的父母，理當來講，那是他最親的人。

「要不要去看電影，和你媽打個電話就行了。」林飛羽從書包里拿出手機遞給沈時，「這次我請客。」

沈時也不絲毫客氣，和沈母說了一聲後馬上將電話掛掉，不想再聽沈母任何嘮叨，那樣只會讓他更加不爽快。

「看什麼。」

「現在播放時間最近的電影是陳凱歌的《妖貓傳》，魔幻愛情片，你感興趣嗎？」林飛羽不好意思地笑道，「兩個男生一起看愛情片，挺奇怪的。」

「陳凱歌的電影啊，好像以前就看過他的《霸王別姬》。」沈時摸了摸下巴，眼裡的陰霾一掃而過，「人縱有萬般能耐，終究也敵不過天命。」

「年紀輕輕，為什麼要信命呢。」林飛羽拍了下沈時的腦袋，他的到他眼睛閃爍著點點光芒，「活好當下就夠了。」

沈時慵懶地將書包背在肩上，他喜歡看著林飛羽的眼睛，因為那雙眼睛似乎包涵著春暖花開。

沈時從未否定過命運的存在。

曾有個盲眼算命的摸過他手相，說他是個孤家寡人的命，少年時期家庭會出現變故，父母感情會不和諧。

的確是准，准得讓他畏懼，讓他不得不相信那虛無縹緲的東西是存在的。

至於算命的說的那些好的，沈時反而沒放在心上。

順自己心意的，就是合乎情理，反而那些違背自己想法的，才愈發會在意。

人在知曉命運之後，不是嚐試改變，而是選擇屈服，那活著和行屍走肉有什麼區別，人生又有什麼樂趣？

「人心這麼黑暗，我找一個不再痛苦的秘密。」

或許，這部電影唯一能吸引沈時的，是那種凄涼的美。美輪美奐的長安淪喪在烽火之中，唐玄宗為了權力也不得不放棄所謂的真愛，這些永遠是人們樂此不疲的話題與靈感。

大團圓的結局永遠是人嚮往的，但又讓人缺少一種踏實感。世界雖是美好，但世道本是艱辛，不必做多餘的偽裝。

「飛羽，你說世界上，有沒有真正的極樂世界。」沈時漫不經心地問道。

林飛羽毫不猶豫地搖頭:「肯定沒有，就算是神仙，也會有他們的煩惱。除了身份，他們和我們也會過著一樣的生活。」

「也許有呢。」沈時的腦海里閃過了那白袍男子的背影，「我夢到了一個地方，那裡沒有疾病與災難，每個讓的表情都是祥和的，也沒有善惡與是非。」

林飛羽扯了下嘴角，又好像是在嘲笑沈時的單純與稚嫩:「是啊，那隻是你的一個夢。也有可能它是真實的，但是你可能只看到了冰山一角。」

沈時聳了聳肩，像沈母一樣好強的他這次卻沒有反駁林飛羽的話。

就像品嚐咖啡，咖啡是苦的也並不可怕，自己加幾勺糖就好了。

「沈時，其實我有一個秘密想告訴你。」林飛羽的手撐著腦袋，目不轉睛地盯著熒幕，帶著一種如貓般的優雅。

沈時把耳朵湊上前去，林飛羽輕輕說了一句，溫熱的呼吸噴灑在他的測臉上。

「什麼？」沈時疑惑道。

他的耳朵一時像失明一般，不知是不是因為電影的特效。但他甚至連半個字都聽得不太清楚，這就有些離奇了。

林飛羽愣了一下，他的眸子一轉，又無所謂地笑了笑:「沒什麼。」

兩人四目相視，又飛快地轉過頭去。

沈時的雙頰微微發燙，他彷彿聽到林飛羽喃喃自語著:「可能這個秘密一輩子也說不出口了罷。」

他的眼睛漸漸失神，記憶里那道白色的身影時不時在他腦海里飄過。

沈時想揭開那副看似恐怖的面具，好好端詳一下那是怎樣的一張臉。

那究竟是不是一場夢，如果是夢的話，又怎會如此深刻？

三個月後，沈時和沈父在法庭上再度見面。

沈時起訴了沈父，以不給撫養費為由。這件事情引起了沈父單位的重視，畢竟沈父自己也是行政單位的工作人員。

「如果您知道自己會如今落到如此下場，你當初是否會聽取我的意見。」沈時微笑著，每一個字詞都吐得一清二楚，像鞭子一般狠狠地抽在沈父的心上。

沈父仿若一樽雕塑，雙腳定在原地，他的眼睛帶著一些血絲，但還保留著縹緲的光明，那是他最後的希望。

那個曾經總爬上他肩膀的孩童終究是長大了，開始染上了社會的顏色，明白了「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的生存規律。

沈父的眼角略有些幹澀，他幾乎被逼入絕境，但他哭不出來。

他的眼淚，在二十年前初來到這個城市的時候已經流幹了。

「不會。」沈父搖了搖頭，「我說過，我下半輩子，要為自己而活。」

「你們要房，要車，要什麼，我都可以給你們，但自由，你們必須還給我。」

沈時緊縮著眉頭，他用一種防備的眼神看向沈父，眼底的那些憐憫與糾結也被徹底磨滅。

「老爸，這是你逼我的。可能以後見面，我也不會這麼叫你了。」這是離開法院前，沈時對沈父最後的警告。

他知道短時間內沈父是不願意拿出撫養費的，因為他那好吃懶做的爺爺還住在醫院裡，等待著沈父替他續命。

沈時有時候會想，如果沈父沒有那一家子的拖累，他們也能好好地過日子，因為沒有經濟的矛盾與衝突。

不過可憐之人，也必有可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