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母親，兒不孝，無法讓你們享清福。廟堂之事，非兒之所念。或許乘一葉之舟縹緲江湖，乃兒之歸宿。」

「勿擾，亦勿憂。」

濃墨一頓，在宣紙上暈開，就此收尾，似有不舍，但也帶著堅決。

沈時端起桌案上的熱茶，輕輕抿了一口，墨發不受拘束地披散在肩上，望著窗口的青竹發起呆來。

沈時回過神後，取了些白花樹曬幹了的花瓣放在書信中央，將書信小心翼翼地摺疊起來，長嘆一聲:「人若如草木一般，就不會被情所困，為愁所哀。」

他又狠狠咳了幾聲，杯中的茶水灑了些在紙上，但他已經無力再重寫，覺得字體尚還看得清，也任其這樣。

胸口有一股液體湧上來，沈時狼吞虎咽把將熱茶大口大口地往嘴裡灌，才將那血腥味往裡面壓了些。

杯里的茶已見底，就只剩下落寞的茶葉，沈時連茶杯都瞧不順眼了，直接扔到窗外，在空中留下優美的弧線。

自己已是而立之年，卻是孤家寡人，少數幾位知心朋友遠在天外，這樣一去，也是極好，父母能享清福，好友能得平安，能斷了對紅塵的牽掛。

「南斗，你是來看沈某笑話的嗎？」沈時聽聞不急不緩的步伐，就猜到來人。

「好歹你是他的轉世，怎麼就活的如此不堪呢？管輅有時也會偷窺天機，但收斂有度，也落了個善終。」南斗星君走到他的身後，拿起微濕的書信，細細地嗅了下，嗤笑道，「白花樹的味道，你倒是和他有幾分相似，脾氣犟得很。」

「我是我，與他毫無任何幹系。」沈時冷冷地看向南斗星君，臉色陰沉。

南斗星君也不氣惱，他拿出了一本陳舊的簿子，那是《生死簿》的前半部分，專門記載人生時的一舉一動。

「你這一輩子行善，本是七分智慧，三分慾望，死後應能修成佛陀。卻硬生生地將自己纂改成五分智慧，五分慾望，只能轉世為凡人。而且，你還要比常人背負得更多，那些本來不是你背負的。」

沈時不想再多看南斗星君一眼，他不顧南斗星君一人悶著記些什麼，只是淡淡回了句:「我本從道，何須成佛。而吾之道，亦非常道。」

南斗星君微微一愣，他坐在沈時的床頭上，拍著雙股大笑著:「好一句『吾之道，非常道』。沈時啊沈時，你自以為活的清明。的確，你自己的生死看得透，別人的生死你卻放不下。這麼簡單，甚至一個白丁都懂的道理，你怎麼就悟不透呢？」

沈時語塞，他抿了下嘴唇，肩膀微微顫抖著，他又莫名地被激怒，將桌上的幾支毛筆一起抄起，砸向南斗星君。

南斗星君自然一一躲過，他好似惋惜般撿起了快被摔斷的竹筆。

「愚蠢至極，愚蠢至極。沈時，這一次，你可莫要狡辯，是本君贏了。」南斗星君咧開嘴地笑著，眼睛甚至眯成了一條縫，看得出他的心情極其愉悅。

那艷麗的容貌，在沈時的眼裡，也變得格外的刺眼，像是這風景如畫，又波瀾暗涌，將他吞沒的人世。

「沈時，你這兩輩子算盡天命，作為天神的本君沒有贏你一回，這最後一賭，你卻輸了，而且輸的是一敗塗地，讓本君好不痛快。」南斗星君走向沈時，將臉湊到他的面前，強行與他注視，「因為你太痴情，這永遠是你最大的弱點。」

南斗星君此時顯得盛氣凌人，他的每一句話，都能化成這世上最冰冷，最鋒利的刀劍，狠狠刺入沈時的心臟，卻又不急著拔出，而是讓他狼狽地流著心血。

南斗星君離開時，無意間瞟到了床頭上的字畫，他微微抬起下顎，皺了下眉，透露著不屑與期待。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凄涼……」他輕聲地念著那詞，眸光閃爍了下，似乎是在沉思，又像是想不通一般，困惑地搖了搖頭，「怎麼這人間的痴兒，會如此之多。」

南斗星君走了不到百米，又回頭看了看那遠離煙火的竹屋，那裡似乎也只有飛禽走獸能與沈時相伴。

「北斗啊北斗，你怎麼唯獨就對這個凡人上了心。」南斗星君自言自語著，「這樣一個人，痴情得很，更薄情得很，你在他心裡，又能佔多少地位?」

當然，這個沈時不是真正的沈時，準確來說，這是沈時的前世。

沈時醒後，極其疲憊，他的一言一行，皆不是他自己所為，彷彿像一個被操縱的木偶，說著早就預訂好的台詞，甚至他的情感都不再屬於自己。

不過那看不順眼的南斗星君，這次也終於合了他的心意。沈時也認為，上輩子的自己就像一個偽君子，什麼事都往自己身上背，不知道在圖什麼。

沈時經歷了這麼多，是不太相信這世上還會有毫無雜質的善良。

他不敢說沒有，只不過太少了。

沈時艱難地睜開眼睛，感覺到自己的左肩有一些重量。

「醒了?」林飛羽一下子睜開了眼睛，卻是格外的清明，不見半點困意。

沈時應了一聲，他輕輕地將林飛羽的頭推開，聲音還有些沙啞:「你怎麼沒睡著?時間還早的很。」

自從沈時戴了這隻能改變命運的手錶後，他對時間格外的敏感。他比任何人都明白時間的可貴，也比任何人害怕時間的流失。他小心翼翼地躲避著一剎那間產生的因果效應，因為那有可能將他拉入地獄，他造的罪孽實在太多。

「我害怕我一閉上眼睛，你就不見了。」林飛羽伸了個懶腰，他的身體緊緊地挨著沈時，兩者的氣息互相纏綿著。

沈時故作嚴肅道:「你別咒我這麼早就走了，如果我走後你找別人，那我肯定在地下怨恨死你，讓你不得安寧。」

林飛羽好笑地搖了搖頭:「你這份自私的喜歡，真是讓我愛不得，又恨不上。」

當他逃避著沈時的喜歡時，那情感如星星之火，卻能燎原；當他接受沈時的喜歡時，那情感卻又過於炙熱燙手，溫度高到能將他的心房點燃。

「心胸寬廣的大丈夫我可不想當，也不想要。」沈時的手掌按上了林飛羽的心臟，他挺直了腰背，低頭凝視著林飛羽，學著孩子天真爛漫的語氣，「我想要你那裡，只能裝得下兩個人，一個是我，還有一個就是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