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只有安靜的時候，才會顯出他的脆弱與無助，讓人看出，原來這樣倔強的人，也是需要人來關心的。

葉孤鴻一點一點地向沈時靠近，輕輕嗅著沈時身上酒水和煙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他覺得自己衝破了一道無形的屏障，一道只屬於他們兩的屏障。

葉孤鴻以前總以為，只要有一顆自由的心，想要去哪裡，腳步總會跟上。然後他才知道，世上總會有地方，明明就在你眼前，你卻沒有勇氣去觸碰。就如沈時的心扉，他頂多輕敲幾下，卻不敢推開。

佛說，一花一世界，葉孤鴻稍微能理解這句話的意境。沈時對他來說，就是一個全新陌生的世界，那裡面的太陽散發著溫暖的光芒，勾引著葉孤鴻的好奇心，讓他忍不住收斂起自己的驕傲，懷著謙卑的態度順著一根藤條去摸索。

前段時間，他問葉父什麼是喜歡。

葉父卻反問他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葉孤鴻突然明白，在乎應該就是喜歡。他在乎沈時每一次真誠的笑容，他在乎沈時那雙閃著光的黑色眼眸，還有那隻寬大又溫暖的手掌。甚至在乎到，他希望這些只是屬於自己。

所以，他是喜歡沈時的，因為他對沈時是一種自私性的在乎。

葉孤鴻又脫下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沈時的身上，又將冷氣調小了一些，他決定將沈時帶回自己的家中。

「沈老師喝醉了，我不知道他家，所以就把他帶到家裡了。」還未等葉父問，葉孤鴻就搶先一步回答了。

他現在的話的確比以前多了許多，真正地成為了一個有溫度的人。

所以葉父也是十分感謝沈時的，畢竟這些事情他作為葉孤鴻的父親，也沒有做到。葉孤鴻內心的有些地位，就算是父親，也是佔據不了的。

當人願意褪去堅硬的外殼，無論歡喜與悲楚，願意以自己的柔軟去靠近這個世界時，那他也長大了。

「你，是誰？」沈時打量著眼前這個單衣墨幘，長相與他七八分相似的男子。

男子倒是沒有太多的驚訝，他勾了勾自己的唇角，歪著腦袋，清亮的眼睛蒙上水霧:「我就是沈時啊。」

沈時的眼睛閃過一絲迷茫，他的身體由於本能向後退去了一兩米，然而男子在同一時間內和他做著一樣的動作。如果沒有忽視掉對方狡黠的笑容，那沈時真的有種在照鏡子的錯覺感。

沈時猶豫了半晌，他的眼睛逐漸失去了光，他想思考些什麼，腦子卻像經受著刀劍的折磨，他猙獰著臉，指著對面的男子，吐出了一句話:「你不是我。」

這不是肯定，這也是沈時對自我的疑惑，他甚至都分不清什麼是真實的:這個世界是真實的，還是只有他是真實的？

男子仍然保持著具有魅惑性的微笑，他緩緩走向沈時，將他擁入懷裡，在他耳旁低聲說道:「我就是你，只不過我是你不想承認的自己。也可以說，我是你拋棄的過去。」

「很可笑吧，你一直在尋找著我，但你其實早就知道我的存在，把我藏到內心最深處。」男子哀嘆一聲，他的手從沈時的腰部漸漸劃到了沈時的臉龐，強迫著沈時不得不與他對視。

沈時把頭扭到一旁，將男子狠狠推開，他腦子裡突然閃過靈光，眼瞳瞬間放大:「我認出來了，你是前世的沈時。」

「前世。」男子輕聲念著這個詞彙，他黑白分明的眸子如水銀里滴著黑珍珠，又像是凝結了一層薄冰，有些莫名的情緒也被困在其中，「也對，我是種下的因，而你是結出的果。無論是前世，還是今生，我們本來就應該不分彼此。」

沈時看著那雙眼睛，他好像看到了輕蔑，頓時就紅了眼睛，掐住了那人的脖頸，像是從地獄歸來的羅剎，惡狠狠嘶吼著:「那憑什麼所有的痛楚是由我來承擔？而你卻能逍遙自在！」

男子臉上卻不顯絲毫痛苦，他臉上的五官卻漸漸融化，嚇得沈時立刻鬆開了手。那張空白的臉卻又形成了一張新的臉，沈時就算是入了地獄也認得出來，那是林飛羽。之後，又變幻成了沈母、沈父等等他認識的人。

「你敢說，你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沒有辜負他人嗎？」男子變成了北斗星君那張出塵的臉，他咧開嘴大笑道，眼睛眯成了月牙狀，似乎在談十分心悅的事情，這莫名得讓沈時感到無比的厭惡。

沈時緊縮著眉:「你不是他們，別用他們的臉來噁心我。」

「很重要嗎？」男子裝作了那副無辜的表情，他長袖一揮，又成了一副無臉的模樣，只留下了那張討人嫌的嘴巴，「人本來就沒什麼區別，只不過戴上了不同的面具而已，難道我說的不對嗎？」

沈時火氣燒在心頭，他也不管什麼禮儀文明，直接一個拳頭打到男子臉上，卻身前一空，撲到了地上。

「這世界本身就是假的，我們也是假的，怎麼你就當真了呢。」男子空靈的聲音還徘徊在上空，語氣中的嘲諷像是一雙無形的手，扼住了他的咽喉，讓他只剩下長久的絕望和窒息感。

沈時也嚇得從床上驚醒過來。

他尋求安慰般地用雙手撫摸著自己的身體，感受著肌膚的粗糙感，他一遍一遍地提醒著自己，他已經回到了現實，脫離了那該死的夢境。

這一切都是真的吧？換個說法，是真是假，又有那麼重要嗎？此時沈時也在質疑著自己，質疑著這個世界。

人本來就不可能完全是真實的，或者完全是虛偽的。在謊言中尋找著真相，而又在真相中編織著謊言。就算是這個世界是假的，但如果能自欺欺人到相信這個世界的存在，那不也就成了真的嗎？

清晨的第一縷陽光透光窗簾灑在了沈時的身上，讓他冰冷的身體暖和了一些，他貪婪地吮吸著空氣。

活著的感覺，真好。

當沈時的大腦閃過這個想法之後，他自己都愣了一下。

他為什麼會這麼想？

還未等沈時想清楚，一道還算輕的敲門聲打斷了沈時的思路，來者的聲音透露著幾分溫柔:「沈老師，你醒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