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沒有做出任何錶示，他只是指了指不遠處養在大魚缸里的烏龜。

沈時抿了抿嘴唇，他再回頭看了畫一眼，誠懇地看向董事:「您這畫的，還是有一些勉強。雖然我修為不夠，但也是吃這碗飯的，眼力不可能會很差。」

董事的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他走到了魚缸跟前，打開一個盒子，裡面有鮮活的小魚在游著，他往魚缸里丟進了幾條:「你倒是誠實，都沒有誇我一下。」

沈時內心最後的膽怯也煙消雲散，他暗暗確認自己剛剛的冒險是正確的。在一個老前輩耍上不了檯面的心眼，只會顯得關公面前耍大刀。

其實董事的目的不只是考驗沈時是否值得信任，還有他的膽量。一個人在自己擅長的領域都不相信自己，他怎麼可能會有能力走出自己的舒適圈。

「我成功的原因，就是因為養烏龜。」當董事看到烏龜在水中緩慢但穩健地往上游時，他的眉目溫和了一些，還出現了一絲欣慰，「無論做什麼，最忌諱的就是焦躁。人類自稱是萬物之靈，最後能與天地同壽的，還是這不起眼的烏龜。」

烏龜試圖去撕咬那幾條小魚，可惜魚的移動速度太快。烏龜好似是放棄，沉到了魚缸底部，縮到了自己的龜殼裡。

那幾條魚剛開始畏懼烏龜，嚐試著去啄食掉落在底部的魚食，看到烏龜沒有反應之後，又小心翼翼地在龜殼附近游來游去。等一條魚挑釁般地靠近時，烏龜敏捷地伸出了脖頸，一口咬住。

沈時有一瞬間看呆了，他第一次覺得這種呆板的動物也會如此狡猾。

「我不喜歡太有幹勁的年輕人，等他們做到一定成就的時候，就容易自不量力。」董事的手掌覆上了魚缸，他的眼睛閃爍著精明的光芒，嘴角隱隱約約帶著輕笑，似乎是在諷刺，「沈先生比那些年輕人，還是要穩重許多。」

這隻烏龜董事從四十歲養到了六十歲，除此之外，他也養了不少錦鯉等水物。剛開始的時候，那些好鬥的魚佔盡了優勢，可惜疲憊之後，後勁不足。所以最後的贏家是這隻不起眼的烏龜，也並沒有令他過於驚訝。

沈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或許知道自己無知，也是一種智慧。」

沈時知道，自己比起那些人的優勢只不過是多活了幾十年，自然心智要成熟一些。但眼界與心境還是比不上這個商業巨頭，自己果然是一隻井底之蛙。

那些看似聰敏過人的人，也只不過比常人更擅長隱藏自己的無知罷了。

董事斜斜地瞟了沈時一眼，他緩緩走到辦公桌前，翻開了沈時的文件，草草地掃了一樣，招呼來了自己的秘書去拿給自己的律師檢查確認。

董事伸出了自己的手掌，沈時微微一愣，又挺直了自己的腰背，不失風度地握了上去，沒有了當初的忐忑不安，他的嘴角揚起了耀眼的笑容。

「合作愉快。」

沈時在離開辦公室的時候，不經意間看到了辦公室的牆面上，掛著一副字畫，字體並不像他平日看的字體那樣龍飛鳳舞，十分張狂，而是恬靜收斂，但每一筆卻隱藏著力度，帶著無形的威嚴。

董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他繼續投入到自己的畫作之中，淡淡問道:「這是我沒事寫的字畫，還過的去吧。」

沈時忍不住讚歎了一兩句，又不想顯得自己在阿諛奉承，就關門離去了。

他可能會永遠記著上面寫的幾個字:

大智若愚，勿恃聰明。

「幹杯！」

禽流感過後，公司可算是穩定下來了，有了沈時找到的靠山之後，他們的品牌也小有名氣，不用擔心生意的問題。

老胡挑著眉毛，他的病還沒有完全好，所以酒杯里盛著的是涼白開，也算是沾份喜氣:「這次可多虧了沈時啊。」

老胡還只能呆在家裡，所以只好透過視屏和他們交流。

沈時此時也是得意萬分，喝酒喝得都開始打嗝，但也要裝下謙卑:「只能說老天爺眷顧我們，我哪能預料到自己能抱住商業大款的大腿。」

此時大家心裡沒什麼不舒服的，都依著沈時說話，現在都只想圖個開心。

一位男同事扶持著歪七八倒，喝得已分不清南北、滿臉通紅的沈時:「沈時你喝醉了，有沒有誰能接你回去。」

「我單親家庭哪……怎麼可能讓我老媽來接我。」沈時現在已經有些前言不對後語了，他眼前的景物都天旋地轉，一股液體湧上自己的胸口，上不去下不來。

「你有沒有女朋友？」同事問道。

「沒有。」說完，沈時就趴在最近的廁所那去吐去了。

男同事在一旁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小聲抱怨著，他的手裡還拿著沈時的手機。沈時的手機沒有上鎖，他很輕易地進了沈時的通訊錄，找到了一個有特殊備註的人，打通了過去。

「喂，沈老師，你找我有什麼事嗎？」

「對不起打擾了，沈時喝醉了，你方便接他回去嗎？」同事看著幾乎癱在池子上的沈時，雞皮疙瘩都起了一層，「我們都不知道他住的地址，看通訊錄的話，好像你倆關係蠻不錯的。」

葉孤鴻無奈地嘆了聲氣，他放下了手中的畫筆，上面還沾著油畫:「你們現在在哪？我現在去接他。」

等葉孤鴻將沈時背進自己的車裡時，他才記起，自己不知道沈時住哪，也只是知道沈時住在大學裡哪間宿舍而已。

這回沈時並沒有哭，可能是因為他今天的心情不錯。也有可能是因為他最近實在是太累了，挨著一塊舒服的地兒，就能馬上進入夢鄉。

葉孤鴻幫沈時系好了安全帶，將後座的被子蓋在了沈時的身上，他沒有急著啟動轎車，而是就在一旁靜靜地凝視著他的側臉。

沈時的眼眶下有著淡淡的青黑色，他的頭髮被揉雜在一起，襯衣上的有幾個扣子也扣錯位了。他的嘴裡還嘀咕著夢話，蓋子也揭開在一旁，反而用兩隻手緊緊地抱在了懷裡，好像是在怕失去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