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我的另一隻眼睛總是能看到一些奇怪的東西。」

男孩生著一副俊美的皮囊，就算是襤褸的衣服也遮不住他的風采。他的頭髮金黃如麥穗，肌膚白皙若雲朵，嘴唇像是嬌嫩欲滴的玫瑰花瓣。他只露出了一隻眼睛，純粹的深藍透露著焦慮，另一隻眼睛則用劉海遮住了。

斯特用手帕細細擦拭了一遍自己的雙手，像是執行一場重大的儀式般，小心翼翼地捧起男孩的臉龐。斯特撩開男孩金絲般的劉海，令他感到驚異的是，這隻「病了」的眼睛一直凝視著灰暗的天空，濃郁的憂愁與迷惘揉碎在眼底。

而那隻正常的眼睛，明明在注視著他。

「很抱歉，恩諾，我沒有發現你這隻眼睛有任何問題，可能這與腦神經有關。」斯特搖了搖頭，他露出微笑，牽起恩諾的手，目光除了誠懇之外，還有其他異樣的情緒隱藏著，「不過你能告訴我，你看到了什麼嗎？」

「虛無縹緲的東西，只是影子……但我的這隻眼睛不是永遠地看著天空，有時候我能看見每個人的腳腕和手腕，甚至是脖頸上纏繞著流動的鐵鏈……」恩諾磕磕巴巴地描述著，他那隻正常眼睛的瞳孔忽然擴大，抽出自己的手，嘴唇微微顫抖，「醫生……剛剛你手腕上的鐵鏈就像……毒蛇一樣……差點要爬上我的手腕。」

「毒蛇？」斯特懸在空中的手慢慢地放在了他的膝蓋上，他垂下眼簾，眸子的光漸漸暗淡下來，斯特在自己的胸口畫了一個十字，嘴裡念叨著什麼。

美麗果然是原罪，願神能寬恕他剛剛一瞬間的貪念。

「或許，我知道你該去哪裡了。」斯特試圖擁抱恩諾來安撫他，但被對方躲開，他只是扯了扯嘴角，「恩諾，你沒有病，這可能是神給予你的恩賜。」

斯特用了些錢財和麵包，向恩諾的父母買下了他。恩諾的父母並不是為了填飽肚子而答應這場交易，作為猶太人的他們，根本沒有資本提供恩諾一個光明的未來。

但是這位慈悲的德國醫生可以。

「恩諾，忘記我們，忘記你的出身，但你千萬不能忘記這三個詞：勇氣、智慧、仁愛。」

恩諾的母親將恩諾擁入懷中，她沒掉落一滴淚水，甜蜜地笑著，眷念地親吻著恩諾的眼睛。

斯特給恩諾換上一套新衣服後，就把他帶到了教堂。

在斯特的記憶里，也只有教堂四季明媚，瀰漫著薔薇與玫瑰濃郁的芬芳，日日傳來深沉的鐘聲和動人的歌聲。就算教堂外面有子彈穿梭胸膛的聲音，也不會有鮮血濺上教堂雪白的大理石台階。

「醫生，為什麼那些人睡在教堂的外面？」恩諾用手掌遮住了那隻眼睛，他看了那群互相依偎著的流浪者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神不是應該愛，他的每一位子女嗎？」

「恩諾，神雖然愛他每一位子女，但他並沒有時間親自將自己的愛表達出來，所以神會派出自己的使者來愛他們。」斯特平靜地回答道，他牽著恩諾的手，徑直地往前走著，「只不過，這位使者還未出現。可能他還未誕生，可能他出生了，只是還不清楚自己的使命。」

斯特對貧窮與苦難，早就習以為常。

流浪漢和饑民等待著從天而降的救世主，最後只能等來政府承諾的一座免費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