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邦特將軍下葬的那日，世界分成了兩半。貴族都身著黑色的禮服，胸前別著白色的玫瑰。反而貧民窟這邊，誰的降生與死亡對他們來說都不重要，除非是有人撒錢。他們仍像平常那樣穿戴著五彩斑斕的破布，這還是他們撿到的別人不要的衣裳。

米卡被關在教堂的地窖里，他能透過石頭的縫隙看到青石板上的白色花瓣，也能清晰地聽見哀悼時沉重的鐘聲。但是，他卻不允許見自己父親最後一面。

「米卡·馮·布朗邦特，沒了你的父親，你什麼也不是。」彼得還未換下黑西裝，他提著油燈在陰暗的地窖里狠狠地踹了米卡幾腳。當他的皮鞋踩上米卡受傷的大腿時，血腥重新綻開。聖潔的玫瑰掉進了血泊里，在艷麗地凋謝。

彼得掏出那枚印有楓葉的銀幣，不屑地扔在了米卡的面前，留下輕蔑的笑聲。

米卡狼狽地趴在石頭地上，他最終還是忍不住，一口血噴了出來，他眼睜睜地看著那枚家族榮耀的楓葉逐漸隱沒在血液里。

是他毀掉了自己的父親，毀掉布朗邦特將軍。米卡努力伸出自己的手臂，卻怎麼也抓不住。他的身體卑微地向前蠕動著，明明是那麼短的距離，卻讓他覺得那是天上的月亮。

「米卡，你沒事吧。」米卡聽見後面的縫隙傳出了他熟悉的聲音。

米卡沒有轉頭去看恩諾，反而開口就是驅逐：「我求求你快點走。」

他好像蒼老了許多，聲音已經沒有生氣。

恩諾沒有再說話，他詳裝離去，實則在旁邊安靜地等待，他知道米卡在擔憂什麼。

「我真的不能再忍受失去你了。」米卡緩緩地爬了起來，他的身體蜷縮在角落裡，獃獃地盯著細細的血流彙集在一起，滲入石塊。

「這裡有神的同在，這裡有神的言語，這裡有聖靈的恩膏，這裡是另一個天地。」

「愛在這裡，和平在這裡，光明在這裡，生命在這裡，耶和華所命定的福都在這裡。」

米卡依偎在牆頭，孤獨地唱著，歌聲被深夜無限地拉長。黑暗遮住了他的眼睛，把他的靈魂拉扯進看不見希望的深淵。他試圖拯救自己熱愛的文明，卻被歷史判了死刑。

「你若想要得到他，在耶穌基督。」米卡眸子里的光徹底熄滅，他低聲抽泣起來。

米卡好像在以前聽過類似的歌聲。

噢，走丟的孩子唱過，戰敗的士兵唱過，亡國的戲子也唱過。他見證了無數的人間悲劇，最後是由他來接上了這個輪迴。

「Vater und Mutter, ich vermisse Ihnen（爸媽，我想你們了）.」米卡深深地呼出一口濁氣，他的手緊緊握在一起，但越抓的緊，卻覺得有什麼東西流逝得越快。

恩諾一整晚都沒有離去，黎明前的黑夜是難熬的。他看見太陽像是初生的嬰兒艱難地爬出天際線，之後整個天地都在為它歡呼。短暫的萬物復甦的景象，差點讓他忘記了自己的處境。或許，人是向生而死，向死而生。

「恩諾，你還在嗎？」

恩諾依舊保持著沉默。

這裡位於低矮的山頭，恩諾站起身來，他用那隻異瞳眺望遠方，尋找著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