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十年又十年
小說: 莫道桑榆晚 作者:谭欣 字數:1597 更新時間:2019-09-21 19:05:13
時間過得很慢,就算盡量忙忙碌碌,可一天或多或少會有空閑的時間一個人待著,一個人的時候,難免會想起從前。
從前是一個值得回憶卻又不敢深度回憶的東西。
久居高位之後,何從風對於應酬的事情更加的得心應手,尤其是莫桑榆剛去世的那幾年,他感覺自己得了一種病,這種病無處可尋,也無藥可醫。
只知道不能閑閑不得,一旦閑下來他便會變得呆愣、反應遲鈍,像一個垂暮的老人。後來習慣了,也便釋懷了。
回憶有什麼不能想了?就因為一直想著,他才會覺得自己的人生也有那麼艱苦美好的時刻。
一眨眼,就十年。
十年的時間可以發生很多事情,譬如原本溫文爾雅的他也慢慢變得多愁善感;譬如原本黑黝黝的頭髮在不經意間就出現了白髮;譬如他又重新拾起筆桿子寫一些感人肺腑的小說了……
曾經一度放棄的東西又慢慢的找了回來;曾經不敢於說不敢於做的事情也敢說敢做了;如今的他變得更加勇敢更加無畏了。
只是,再也不曾像之前一般為了想要的東西而付出一切了。
如果懺悔能夠贖一個人的罪,那他這將近十年裡每個月都會去廟裡懺悔。至於懺悔什麼,似乎在十年的時間裡,他已經漸漸模糊了。
不過四十歲,他的記性已經大不如從前了。
明明還年輕,怎麼就記不住事了呢?何從風十分困惑,拿著鋼筆在手中轉了一圈又轉一圈,望著稿紙上密密麻麻的草稿,他決定不去想這些沒有意義的事情。
外面血紅色的夕陽透過稀疏的樹葉、透過敞開的玻璃,一束一束的灑在何從風的背影之上。他穿著襯衣,彎著背脊,臉幾乎要趴在了桌子上,而最為醒目的是頭頂的幾根白髮彷彿吸收了血紅色的光,也散發著陣陣光芒。
朝起朝落,那個坐在椅子上,彎著背脊,一度埋在稿紙的人,好不容易抬起了一個頭,對著夕陽的地方露出了一個微笑。
卻發現,他的皮膚變得有些鬆弛,在夕陽的照射下,他的眼睛不再有神,彷彿像是一灘波瀾不驚的死水,從他的身上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
又一個十年。
五十多歲了,應該已經算老人了。
「咳咳咳……」何從風捂著嘴不停的咳嗽著,卻也阻止不了他繼續握著鋼筆寫小說的決心。
後半生里,他感覺小說就是他的生命。雖然沒有了之前的名氣,沒有了之前那麼暢銷,卻成了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東西。
不可缺少的東西……
似乎還有什麼不可缺少的,可是什麼了?何從風抬起頭,習慣性的皺起眉頭,想了又想,想了好久,握在手中的鋼筆突然掉落在地,這聲落地的清脆聲音稍微拉回了他的心思。
他剛剛想做什麼來著?
何從風搖搖頭。慢慢的推開椅子,一步一步的挪到落筆的地方,緩緩的蹲下身,撿起了筆。
筆為什麼會掉在地上了?他剛剛明明就握的很用力呀。
哎……
按照他這記性估計是時候讓出登峰影視董事長的位置了,可是,讓給誰了?他無妻無子,沒有親人可以繼承。
或者,把所有的股份轉換為現金,一半做慈善一邊留給自己養老。
重新坐在椅子上,埋著頭寫著小說,看著上面的幾行字,何從風出了神,一不注意,眼角就有一滴淚滴落,恰好滴在稿紙上,鋼筆寫過的字慢慢暈染,形成了一個豆粒大小的圓點。
隱隱約約你可以看到上面有一行字:我本不懂愛,遇見了你,便懂得了深愛。
十年又十年,在這匆匆時光里,他曾記得有兩個人特別重要,一個佔據了他的前半生,一個住在了他的後半生。
林清,莫桑榆。
即使記憶衰退,原來他也不曾忘記這兩個名字。
一個負了他的人,一個他負了的人。
何從風臉趴在稿紙上,一聲又一聲急促的咳嗽。咳久了,像是有什麼東西卡在喉嚨里,使勁的張大嘴巴用力咳嗽,一口血痰吐在稿紙上。
眼睛瞄到稿紙處,暈染的筆墨與紅色的血痰混合在一起,像極了小說里描寫的嬌艷欲滴的紅梅。
他側著臉,看著夕陽慢慢的落下,他疲憊的閉上了眼睛,嘴角帶了一絲笑容,彷彿是解脫一般。
沒過幾個月,新聞報紙便報道了何從風去世的消息。
何從風去世的時候,握著的鋼筆正好寫完一行字。
這行字是:也許不久的將來,在某個城市,在某個地方,你會回眸,我會抬頭,兩人相視一眼,便是永遠,不離不棄。
而所有的稿紙被有心人整理起來裝幀成好幾本書,擺放在各個城市的書店裡。
書還在,可人卻永遠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