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梅撒了把米，幾道嫩黃色的身影就從雞窩裡走了出來，步伐搖晃，還不大穩，這些崽子，是後院里唯一一隻母雞，前些日子才孵出來的小雛雞。等餵了雞，給草植澆了水，天際邊的魚肚子已泛了白，透出破曉的微光。

天亮了。

洛梅擦了把手，就往院子里走。

不算柔綿的卧榻邊，輕垂一道薄紗帷幕，露出酣睡之人的身影。

莫默照樣睡著，頭埋床，青絲垂落。昨晚就撇開了木枕，甩得遠遠的，裸露著上半身，底下只穿了條褻褲，露出兩條光滑白凈的大腿，將被子夾在兩腿之間。

睡姿奇差無比，卻愣是讓洛梅看紅了臉。

放下洗盥的細鹽和臉盆，洛梅悄悄回過身，喚道：「莫貴人，該起了。」

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聲音，根本喚不醒做著香甜美夢的某人。

只好回過頭，臉頰火燒，輕輕推動他的肩膀，「貴人，再不起來，便趕不上問安了。」前陣子貴人身體不適，夫人那邊便免了他的請安，眼下一個月都快過去了，再閉門不見，定要受一番編排。

「唔……」莫默蹭了蹭床榻，抬起頭來，睡眼惺忪，「什麼時候了？」

「已是卯時一刻了！」洛梅慌忙轉頭，連他的臉都不敢看了。眼神迷濛，雙頰睡得酡紅，胸膛一片白玉般的肌膚袒露，這樣的莫貴人，看著竟比女子還誘人。

然而，等莫默睜開雙眼，眉宇間一片清冷，哪裡還有半分女子的媚態？

在心裡換算一下時間，不滿地翻了個白眼道：「搞什麼鬼，才六點？」這麼早把他挖起來，給那將軍夫人上墳啊？

他的脾氣一向好，就是起床氣有點重。

見洛梅嚇到了，惴惴然不敢出聲。連忙一個鯉魚打挺，翻身坐起，「抱歉，嚇著你了。」

「沒、沒什麼，」洛梅搖頭。

「小黃餵了嗎？它剛產崽，得好好補補。」搔了搔頭，莫默就要下床。

「貴人！」洛梅攔住他，「先穿鞋，別要凍著！」

「哦，」光腳就往鞋履里套，

「還有外袍……」光溜溜的，怎的就想出去？洛梅又紅了臉。

「不打緊，外頭太陽大著呢。」

曲勁庭巴不得他餓死，每天送的都是殘羹冷炙，要想生活過得去，就得後院養些雞。這些天，莫默一直早起喂它們，已然成為習慣。前些日子小雞孵化，莫默樂得不行，看見那些黃嫩的小崽們，就想到自己日後的美滿生活，情到濃時，甚至給後院的畜生起了名，排了號。

「貴人！」顧不得避嫌，洛梅扯住他的手臂，「小黃餵了，後院的草植也都澆了水，你便安生待著洗漱吧！」

「哦，餵了。」莫默想了想，終於說出真心話：「我身子還沒好全，能不能不去請安？」

「貴人……」洛梅哭笑不得。問她一個丫鬟有何用？

「行吧，我洗把臉。」莫默也想到這點，伸了個懶腰，正式準備起床。

捧了一把清水洗完臉後，用枝條沾點鹽巴刷牙，再胡亂將垂落腰際的長髮綁起來，穿上小廝的衣服，莫默就準備出門。

「貴人，你就穿成這樣？」洛梅收拾完臉盆，回來後，嘴都合不攏了。

前些天就算了，穿小廝的衣服也無人理會。現在去請安還這麼穿，豈不是平白叫人看輕？

「你呀，少操點心，一個十四歲的丫頭，活像個老媽子似得。」莫默摸摸她的頭，挽著菜籃子就走了。

端著大家閨秀、當家主母的架子，曲勁庭的老婆肯定會賞賜些東西給他。一雙手肯定拿不走，得帶個裝東西的才是。

這麼想著，莫默還認真考慮要不要換個大點的籃子。

「貴人慢走！」殊不知，洛梅捂著頭，臉像煮熟的蝦子一樣，紅得透徹。

凌妍閣和綺春院可不一樣，無論是大小、裝潢亦或是擺設，奢貴程度都大大地提升了好幾個檔次。比起老夫人清儉的風格，這裡更像朝廷權貴的住所。

莫默被下人領著走向內閣的時候，一雙眼睛都望不過來，嘴巴就沒合攏過。

別說將軍夫人的受寵程度，就是曲勁庭一早搬來了凌妍閣與夫人同住，這裡也不可能寒酸。只是想不到，竟如此豪華！

「莫貴人，」帶路的丫鬟露出譏笑，「偏殿到了，請貴人稍候片刻。」庶子就是庶子，哪怕出生太師府，也上不得檯面。

「知道了。」莫默自己走進偏殿坐下。

剝案幾上的核桃吃。

等了至少半個時辰，將軍夫人才款款走來，身後跟著一幹奴僕，看著就盛氣凌人。

莫默堅持吃完手裡的核桃，才起身相迎。

「見過夫人！」行禮。一雙手悄悄搓去核桃屑。

「起來吧。」夫人眉眼柔和，玉臂細腰，身穿月白色衣袍，行走時衣袂翩飛，弱柳扶風。一舉手一抬足，端得是萬種風情，偏偏脖子上還殘留紅紫的吻痕，更顯肌膚白皙柔嫩。她睨了莫貴人一眼，柔柔一笑，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惡，「身子可好全了？」

莫默都快看呆了。這樣的美人……曲勁庭真是好福氣。

想到這，不禁咬牙回道：「勞夫人記掛，我的身子已大好。」

捕捉到他臉上的怨懣，夫人端起熱茶，掩去面上的得意。區區一個男人，還敢和她爭，只怪上次沒把他淹死。「以後再去湖邊可要小心了，著涼事小，溺水事大，不是每次都有這樣好的運氣。」

「夫人說的是。」莫默笑道。心裡卻腹誹著，這麼美的女人，說起話來陰狠、婉轉，真是可惜了。還是洛梅和芸慧那樣的好，溫柔善良，體貼大方，曲勁庭未免太沒有眼光。

「將軍還在房內等我，你且回去歇著吧。」夫人站起身，以施恩般的口吻道：「落畫，把前陣子宮裡得的紅柰果給莫貴人送去。」

他就知道！雖然不知這紅柰果是什麼，卻肯定是好東西。

「不勞煩這位兄弟跑一趟，直接把奈果裝進這裡就行。」莫默遞上菜籃子，成功惹來幾聲譏笑。

從沒見過這樣的，饒是跟在將軍身邊伺候研磨，修養良好的落畫，也忍不住多瞥了他幾眼。

「莫貴人可真懂事。」夫人用帕子捂嘴，掩去流瀉的輕笑，這就款款走了。身後照例跟著一幹奴僕，氣派十足。

只留下落畫，白凈的臉上，笑出尖尖的虎牙，和左頰的半顆酒窩。戴著書童高帽，身穿青色衣袍的他，看起來年紀輕，好相處。

「貴人，請。」

竟是不準備端給他，而是讓他自己去小廚房拿。

「哦，」回過神來，莫默沒有半分不滿，讓他走在前面帶路。

一心期待紅柰果的他，沒有留意到，落畫不時回頭落在他身上的眼神，流露三分趣味，七分探究。

莫貴人，和以往竟如此不同了，說是判若兩人都不為過。

拿到紅柰果，莫默忍不住失望道：「原來就是蘋果啊！」還以為是什麼御賜的珍品，這夫人，也忒小氣。

「莫貴人不滿意？」落畫盯著他，不願錯過他臉上任何一絲表情。

「哪兒的話，」莫默擺擺手，「蘋果很好，營養又健康！」吃人嘴軟，饒是不喜歡也不能流露不滿。

「貴人等了半時辰，卻只與夫人說上兩句話，得了幾顆果子，當真不氣惱？」落畫忽然問道。

「有什麼好氣的？」莫默說：「男人不該與女人計較。」

「那就好。貴人若是無事，奴才就回去復命了。」

「去吧，」莫默提著陡然重起來的菜籃子，往門口走。一邊走，還回頭道：「謝謝了，兄弟。」

見他的身影隱沒在拐角處，落畫還站在原地，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