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不約而同地抬頭看向高座之人，詔書是真是假，他最清楚。

安無傾眨了眨眼，回想昨晚睡覺前，好像大概應該可能……師父來找他討了一道旨，他也就……給了……

反正師父也不會做什麼壞事，若是要圖皇位，那早在先前三年裡把他殺了，然後取而代之，要知道他師父的易容術也是天下一絕。更何況長時間相處下來，他深知他的脾性，要代替他簡直易如反掌，哪還會等到現在？

師父這段時間為他出謀劃策，給個國師的位置……也說得過去呀。

這麼想，安無傾便點了點頭，「是朕許的。」

然而這話一說，禮部尚書徐大人癱坐在地上，頓時面如土色。

皇上都開口了，他還能說什麼……

丞相……對！丞相！

他手腳並用，四下探望，根本就沒找到那個強如神祗的人。

猛然間，他想起來昨日探子回報的一條消息，當時他只是當成玩笑一般一眼即過，如今卻是悔不當初。

「丞相移權」。

這四個字里滿是深意，報信之人用「移」而非「交」，說明丞相主動將大權移除，而並非上交，這更代表了他已置身朝外，不再理政的心思。

也就是說……沒人能救得了他……

「陛……陛下……」

安無傾看著台下抖如篩糠的老臣，心下不忍，然而前方另一道更銳利的目光刺在他身上，他不自覺地緊握著手裡的夷果。

師父……你在逼朕殺他！

三年的朝夕相處，不用抬頭他也知道，目光的主人是月流笙，他更清楚，師父給他制定的計劃第一步，便是從禮部尚書下手。只有將坑裡的蘿蔔拔幹凈，才能種下屬於自己的新蘿蔔。

可這徐大人也並未做錯什麼，他只是說了身為禮部尚書應該說的話。若他真的殺了他，那天下就再也沒有說實話的人了。這樣虛假的江山，能走入盛世嗎？

殿中寂靜無聲，先前互吹的兩人也站回原處，望著高座之上，那個掌握著生殺大權的少年。

是啊，少年……

盛廷流看著那張故作嚴肅的包子臉，唇角往下壓了壓。

記得先帝坐上這個位置，也不過是比這個少年大了三歲。

小小的人甚至連腳都踩不到地，頭上戴著碩大的鎏金龍冠，身上穿著寬了兩圈的滾金龍袍，怎麼看怎麼滑稽。

然而，就是這樣一個少年，在二十三年後，將大昭帶入了空前絕後的盛世。

那樣驚人的繁華，那堪比姑蘇金陵的潑天富貴，在本朝之前根本連想都不敢想。

更休說在這之前還是天下分裂，初始歸一。

將祖皇帝留下的千瘡百孔的大昭恢復至南北交融，文化經濟齊榮並茂。

他做到了。

德昭太子，北地淮安王，大昭淮明帝，安無傾的生身父親。

他的……知己故人。

一晃，這位故人已經去了十四年。

十四年內皇室風雨飄搖，多多少少的人在這場權謀的紛爭中丟了性命，他們或死於明斬，或死於暗殺。

而到最後，他們的明主卻因親弟謀害，連史冊都不被允許記載，只有德昭太子的名號。

然而他們不悔，因為他們為了他們的榮光而戰，他們為這大美社稷江山而死。

他們死得其所。

只是造化弄人啊……想那安淮南費盡心思，兜兜轉轉最終還是正統安家血脈坐上了這個位置。

思緒繁複間，老臣再次抬首，他看向高位，眼中滿是追憶。

曾經在此，那位還是少年的帝王做了他此生第一件後悔的事。如今他的後代面對著幾乎和他當時同樣的局面，他會怎樣抉擇？

是為自己的將來而謀劃打算，還是以江山為先既往不咎？

我的陛下，你要如何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