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要離開的靈魂突然被身體吸了回去。

「老師……？」眼前逐漸清明的許諾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手中的利刃。

拉尼娜沒有理會許諾，她雙手握緊許諾的手，一點一點將刀刺入了自己的心臟。

背上的傷痕猛地發出巨大的刺眼亮光，拉尼娜的臉逐漸變得扭曲，然後，在許諾放大的瞳孔中，拉尼娜全身的皮膚逐漸撕裂，又被一層層的龍鱗覆蓋。

拉尼娜，是一頭龍。

一頭即將被許諾殺死的龍。

感受到額頭上隱隱發燙的印記，許諾意識到了拉尼娜想做什麼。

「不要——」淚水一連串地往下滑，滴落在拉尼娜滿是血污的龍爪上，「老師我不要——」

可拉尼娜已經聽不見了，逐漸膨脹，變得碩大的龍軀讓她痛苦不堪，她顫抖著發出哀嚎，卻是一陣陣的龍吟。

他們相依為命住了十多年的小房子裝不下這麼巨大的龍，於是在龍吟中變成了廢墟。

那頭可怕的龍趴在地上，奄奄一息，只有胸膛上插著一把小刀，對比起來可笑又可憐。

「老師！！！」許諾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他跪在地上，額間，背上，也開始形成拉尼娜一直都有的「龍殤」。

屠龍不是結束，是傳承，所謂的大女巫不過是強行將人賦予了龍脈，那些所謂的「龍殤」也不是什麼龍的詛咒，而是化龍的標誌。

親身感受到自己身體的變化，許諾明白他開始化龍了。

等到傳承結束，拉尼娜便會徹底死亡。這個關於龍的秘密，所有大女巫都保守著，絕口不提。

人人喊打的惡龍，萬眾敬仰的大女巫，這是一個很簡單的選擇題，不是嗎？

「許諾別哭……」拉尼娜的聲音也變了，瓮聲瓮氣，像個年邁遲暮的老人，疲憊不堪卻仍堅持著要留下遺囑，「你現在就是別人眼中的大女巫了……」

再也沒有人能夠阻止你和古德斯蓋在一起了。

許諾當然知道拉尼娜做這些的原因。

他的老師，愚鈍固執得可怕，而且從來不會過問他的意見，只是一意孤行地把她認為好的全部塞給他。

初級女巫考試是這樣，安排自己去魔法學院是這樣，而如今，連性命相關的屠龍她也沒有問過他願不願意。

可他一點埋怨的心思都起不來，除了泣不成聲地跪在地上承受老師最後的恩惠，他什麼都做不了。

這場雙方的折磨持續了一整晚，直到天光乍破，露出一點晨光，照射在林間。

植物們沉默著，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

小小的少年躺在大大的龍懷裡，如果不是那滿地的血污和廢墟，這本該是多麼美好的一幕。

「你滿意了嗎？」許諾喃喃，他哭叫了一整晚，嗓子啞得不像話，眼睛也腫得像兩個核桃，狼狽不堪。

卻再沒有人會摟著他，小聲安慰地給他哼歌聽了。

他脖子上的魔法鏡閃了閃：「你知道我是誰？」聲音帶著沉悶，像沉溺於某種從未有過的情緒中還未走出來。

「知道啊，法則先生。」許諾向天空伸出手，企圖抓住光，卻被光從指間溜走，「老師很早就發現你了。」

「拉尼娜？」魔法鏡有些詫異，隨後意識到自己嘴裡說的這個女人正躺在地上一動不動，便又消了聲。

「老師說，她當初造出來的魔法鏡是個失敗品，沒有生命。」

「但是她在森林裡太孤單了，所以自言自語，自問自答，在腦子裡捏造了一個能夠跟她對話的魔法鏡。」

「你窺探了她的記憶吧，發現她的身邊只有這麼一個活物，所以才附身在鏡子上。」

「你開口對她說第一句話的時候，她就知道你是法則了，也恢復了屠龍變龍的記憶。」

大女巫們都不說這個秘密，到底是因為怕被世人圍攻，還是因為被什麼東西抹去了記憶呢？

除了法則，恐怕沒人知道。

「你全部告訴我，不怕我再一次殺了你嗎？」法則冷冷道。

「你本來就想殺我。」許諾趔趄著從拉尼娜的懷裡爬起來，不理會魔法鏡，自顧自地接著說，「因為我是外來者。」

「可是你又動不了手，只能依靠這個世界原有的住民。」

「你想讓老師把嬰兒時的我殺了，因為她性情暴躁，肯定會介意我這個憑空出現的傢伙。」

卻沒想到拉尼娜早就認出了法則，她雖然不知道法則想要做什麼，但順從本意收留了許諾。

法則恨得牙癢癢，卻沒有辦法。

他後來又發現許諾和古德斯蓋的靈魂有著莫名的牽引，他猜測許諾來這裡就是為了古德斯蓋。

於是他對科瑞恩動了些手腳，讓古德斯蓋痛苦。

法則的想法簡單粗暴，「懲罰你在意的人，便是懲罰你。」

許諾艱難地朝一個方向前進，他背上的傷痕不斷撕裂著，那些龍鱗想要覆蓋住他全身，卻又被他狠狠壓制。

老師這些年，就是每天體會著這樣人龍力量不停拉扯的痛苦嗎？

「你要去哪裡？」法則身份暴露，索性拋下了那鏡子，飄在半空中問他。

許諾的目的地是一處山洞。

拉尼娜屠龍然後又被強行傳承的山洞。

許諾看著地上陳舊的血痕，他沿著這些痕跡，扶著石壁一路往前。

走到某處，他停了下來，緩慢地彎下腰撿起了一個東西。

那是一塊高級女巫牌，上面還用魔法條紋刻著拉尼娜的名字。

將女巫牌握在手裡，許諾在洞里找了一個寬闊的地方。

然後，他停下了對龍脈的壓制。

背上的傷口瞬間撕裂得更大，龍鱗猛地往外生長，他的身體也開始逐漸膨脹。

細胞不停分裂生長的痛苦讓許諾的臉都扭曲了起來。

但他沒有說話，死死咬著嘴唇，除了隱約的悶哼，什麼聲音也沒有發出。

不知過了多久，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只剩一頭巨龍趴在地上奄奄一息。

「我知道你想讓我死，但老師想讓我活。」

巨龍打著鼻響如是說。

他已經厭倦了這個世界，但卻不能馬上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