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三年？五年？

許諾記不清了，他只是維持著一個姿勢，以苟延殘喘的模樣對著洞口，看著日升日落，內心毫無波動。

龍瞳有些混濁渙散，許諾太累了。

他經歷了那麼多那麼多的世界，幫凌熠和西童爭取能量，換取和昊天恩恩愛愛地度過每一生。

爹爹和父親的臉他都已經記不清了。

多虧了拉尼娜老師，那個威嚴令人害怕如父親，又待自己像爹爹一樣好的女人。

他又想起了父親和爹爹。

想得不得了。

拉尼娜的死是點燃他負面情緒的導火索。

許諾趴著，巨大的頭顱蹭在石穴粗糙的地面上，淚水從龍瞳里不停流淌。

昊天，對不起，我太累了，讓我任性一次好不好，我不想待在這個世界了。

時間悄悄地流淌，許諾從一開始的難過煩悶，變到了後來的麻木冷漠。

他沒辦法自殺，自殺意味著他又屠了一次龍，那樣的傳承只會再來一次，而並不能使他脫離這個世界。

「龍的生命這麼長嗎？」他喃喃道，等待法則回答。

法則一直都在，他清楚地感覺到，對方在監視著他這個外來者。

「直到下一個屠龍者出現。」法則的語氣冷淡，又似乎帶了些同情。

要那麼久啊……

巨龍抬頭看著洞外，只要他想，隨時都可以衝出去毀滅這個位面。

可他捨不得，這個拉尼娜曾經待過的世界。

老師想讓我活，那我便活到活不下去為止吧。

許諾日漸遲鈍的大腦只剩下了這一個念頭。

終於在某一天，石洞入口處傳來了皮靴摩擦的聲音。

一身銀色盔甲的王子殿下跋山涉水，來到了從未有人踏足過的森林深處。

已經過去十二年了。

他花了十年練習魔法陣和劍術，又花了一年整理巨龍的相關資料，找到對方的弱點，最後一年，他透過各種手段，搜尋到了巨龍的藏身之處。

現在，巨龍就躺在他的面前。

王國早就換了統治者，古德斯蓋現在只是個長相英俊的冒險者。

這幾年的鍛煉使他的手長滿了厚厚的繭，粗糙溫厚的十指輕輕撫摸著巨龍的頭顱：「小諾……」

巨龍金色的豎瞳微微一動，大腦太久沒有思考過了，許諾已經失去了感知，他靜靜看著這個闖入龍窟的男人，甚至反應不過來該把入侵者趕走。

僅剩的親近感讓他在古德斯蓋的手裡蹭了蹭，隨後便又安靜了下來，一動不動像條死龍。

古德斯蓋幹脆在森林裡住了下來，就住在龍窟里。

將隨行背囊和儲物戒里的吃穿用具全部擺在了洞里，直到月亮掛在了天空正中央，他才停止了忙碌。

巨龍眨了眨大眼睛，他換了個姿勢繼續趴著看這個小小的人類。

古德斯蓋將睡袋拖到了許諾身邊：「小諾，我睡這裡，你不介意吧？」

他早就知道，這頭龍是他的愛人，古籍里關於龍脈的三言兩語雖說沒有昭告天下，但也不是無跡可尋。

儘管他現在是頭龍，自己也依舊愛他。

蔚藍色的眸子里盛滿了深情，古德斯蓋仰著頭看這頭醜陋不堪又凶神惡煞的巨龍，見對方沒反應，他也不在意，只是把睡袋放在了地上，靠著許諾睡了過去。

混沌的大腦里有什麼開始逐漸清明。

「古德斯蓋……」巨龍輕輕嘆息，「笨蛋昊天……」

找個女子娶了，安安穩穩過完這一生不好嗎？對昊天來說，許諾是相伴了生生世世的親密愛人，可對這個世界的王子殿下來說，小女巫只是一個認識了不到一個月的男孩罷了。

值得嗎？許諾將翅膀展開了些，護住古德斯蓋，不讓他受洞口吹來的夜風侵擾。

這麼一住，便是三十個年頭。

起初，巨龍還總是打著不耐煩的響鼻，時刻想把男人趕出森林，可男人太過執著了，固執得被丟了多遠，就走多遠回來。

到最後，巨龍不得不投降認輸，開始認真和男人度過這奇怪的一生。

扇動著碩大的翅膀，巨龍飛翔在森林上空，背上坐著金髮碧眼的英俊男人——古德斯蓋苦心鑽研魔法，已有所成，壽命也得到了延長，年近七十仍舊一副青年模樣。

這裡很高，連魔法生物都很少看到，許諾並不擔心被人看到自己，從而引起慌亂。

他那顆因為拉尼娜的死亡而痛苦不已的心，在古德斯蓋這麼多年的陪伴下，已經漸漸痊癒。

「小諾。」男人將身子往下沉，穩穩地靠在龍背上，伸手摩挲著片片堅硬的龍鱗，他接著道，「你是不是想家了？」

巨龍剛想說自己是被收養的孤兒，沒有家，隨後他馬上意識到了男人在說什麼。

「昊天……？」

「是我。」

巨龍一個俯衝，飛回了洞穴。

他靜靜看著只到自己小腿的男人，眼神複雜：「……我想家。」

巨龍的聲音瓮聲瓮氣，不仔細聽根本辨別不出在說什麼。

法則這時候也跟著出來湊熱鬧：「不行的，除非有人殺了你……」它說到一半，刻意停頓了片刻，語氣中的暗示不言而喻。

「不可以。」許諾盯著眼前面無表情的男人，緩緩地一字一句地重複，「不可以。」

他了解昊天，只要能讓許諾快樂，即便讓他承受殺死心上人的痛苦，化身為不可面世的龍，在陰暗無人的洞穴里過上千萬年，他也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如果……你殺了我，那你……下輩子就……別想再……看到我。」

催動著體內的人力，努力將龍力壓下去，龍鱗一片片地縮水，身體骨骼不停縮小，發出讓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聲。

滿身汗水的許諾終於恢復了人身，他慘白著一張臉，倒在了昊天懷裡。

昊天輕輕在他額上落下一吻：「我會想到辦法的。」

許諾變回人身的想法很簡單。

昊天或許能對龍痛下殺手，卻絕對不忍心對著變成人的自己做出任何具有傷害性的事情。

可是他沒想到會這麼痛……

模模糊糊間，他感到昊天把他抱起，放在了柔軟的枯草堆上。

最後看到的，是昊天站起來朝某處走去……

昊天走到了一個角落裡，打量著四周，他出聲詢問：「沈先生……您在嗎？」

法則感知到某種波動，在虛空中瞪大了雙眼，他驚恐地逃離開，飛快地遠離了這個看起來平靜的山洞。

「我在。」一道溫柔似水的聲音響起，隨後沈先生便出現在了昊天眼前。

「我想同你做一筆交易。」昊天靜靜看著不遠處昏睡的許諾。

「哦？」沈先生尾音上挑，眼神里充滿了興味。

這對小情侶可真有趣，這整個三千位面，上趕著跟自己做買賣的人，可就這麼兩位呢。

誰都知道，沈先生是只笑面狐狸，跟他做買賣，能把自己賣到渣都不剩。

「我願意獻出我的靈魂。」昊天道，「只要你能把他帶離這個位面，送回家。」

「我不知道你從哪兒知道的我的身份。」沈先生依舊笑意盈盈，「但你的要求我可沒辦法答應。」

許諾自願幫助凌熠和西童收集能量，雖說已經收集得差不多了，但也還差一個世界，就這麼把人放跑了，西童可是會有生命危險的。

昊天似乎也知道許諾的事情，他沉吟片刻，問：「還有幾個世界？」

「一個。」

「我用靈魂，換他的記憶消除。」只有這樣，許諾才能心無旁騖地活在原來的世界，那裡有他的爹爹和父親。

沈先生最後答應了昊天的要求。

笑面狐狸沒有告訴男人，他們本就有義務在最後消除協助者關於任務的所有記憶。

能夠白白得到一個自行開啟了靈智的靈魂，這麼好的事情，他為什麼要拒絕？

要知道，開啟了靈智的靈魂，可是能夠在不久後成為法則的存在。

「值得嗎？」沈先生忍不住問，問完他便笑著搖了搖頭，「抱歉，我說了廢話。」

對這個男人來說，哪來的值與不值，只有許諾過得好與不好。

有些羨慕地看了眼地上的許諾，還沒來得及說什麼，一隻健壯有力的手從空間裂縫裡伸了出來，抓住沈先生便往回拉。

「宙……」沈先生嘆息，這人真是一秒也不讓自己離開他的視線。

昊天沒有理會這邊的異動，他朝許諾走去，跪坐在他身邊企圖把人抱在懷裡。

可還不等他動作，位面就開始崩塌瓦解。

沈先生的動作，也太快了……剛拜託他把許諾帶出去，這就安排上了？

感受到記憶的又一次缺失，昊天閉上了眼睛，安靜地化為了黑霧。

等許諾再次睜開眼，他已經躺在了小飛船里。

西童仍舊躺在能量團組成的光罩里，旁邊站著一刻不離的凌熠，而許久不見的沈先生，竟也出現在許諾正對面的熒幕上。

「好久不見～」沈先生笑著和許諾打招呼。

「還剩下最後一個世界喔～加油～」

許諾想要笑，嘴角卻勉強到無法上揚，最後只能沉默著點點頭。

他會好好珍惜的，這最後一個和昊天在一起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