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快到了。

安諾對著凍僵的雙手呵了口氣，合起來輕輕搓了搓，看到遠方緩緩駛來的巴士，他忙提起了地上的塑料袋，準備上車。

已是寒冬臘月，冰天凍地的，大部分人都不願意外出，但是為了提前準備好年貨，還是得硬著頭皮頂著風雪在外逛街做買賣。

安諾買的不是年貨。

一個人住，又沒什麼親朋好友，至於關係好的鄰里，早就去了城裡，據說是要看親戚，所以年貨根本不需要。

安諾的袋子里裝著的是一盆盆栽。

那是一盆刺梅，葉子蔥翠欲滴，還有著含苞待放的紅色花骨朵。

想給自己的家裡添些生氣，雖說是臨時起意，但是在花鳥市場上，他可是認真挑選了大半個鐘頭，後來還是店家看不過去，給他提的建議，他才買下了這盆刺梅。

有些氣喘吁吁地爬著樓，他在這個鎮上生活了快兩年，房子早早就買好了，許諾借他的錢，再有個半年，他也能把錢還清了。

只是個四樓，他卻有些力竭，靠著牆壁站了好一會兒，那盆花就孤零零地躺在他的腳邊。

他以前做的工作……終究是把他的身子拖垮了，雖說沒什麼大毛病，但體質比常人差得多，約摸著以後壽命也沒多長。

但他並不難過，只要能夠自由自在地活，哪怕只有一年兩年，對他來說也是足夠的，更何況照醫生的意思，他能活到四五十，以後有錢了再好生調養，六十也是有可能的。

是什麼時候開始的呢？自己開始用樂觀的心態去面對一些事情。

比如獨住，比如壽命，再比如……青松。

他很久沒有想起過青鬆了，但他知道，他沒忘掉對對方的愛，他全都埋在了心底，不敢也不願去觸碰。他們兩個，終究是有緣無分的。

可他還是忘不了，那個逗他笑，牽著他的手，跟他保證以後會把他寵上天的大男孩。

「我最喜歡你了。」男孩真摯的眼睛裡，只有他的身影。

安諾揉了揉眼睛，把那一點突然出現的眼淚和記憶一同抹去。

現在這樣就很好了。

真的很好了。

他彎腰想要提起地上的花盆，一隻手卻比他快一步，幫他提了起來。

「我幫你吧。」熟悉的聲音，熟悉得讓他顫慄。

青松是半年前找到這裡的，這個小鎮落後，又在山上，地圖上甚至沒有顯示，所以他才沒找到。

但是啊，老天不負有心人，最終還是被他一寸一寸地翻找出來了，他那遺失了的珍寶。

安諾過得很好，所以他不敢打擾。

對方有安身的居所，還有友好的鄰里，安諾還有了一份體面的工作，他找到的那些信息告訴他，安諾現在根本不需要他。

可安諾一直沒有再和哪個人走得近過，總是獨來獨往，與人為善卻不與人深交。

也有不知情的人給安諾做過媒，想給他介紹個年紀正好的姑娘。青松看著資料，恨得牙癢癢，這裡的人真是太閑了。

可下一秒，他又頓住了。安諾拒絕掉了所有追求和說媒，他甚至委婉地表示自己曾經做過不體面的工作，不願意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我這種人怎麼配呢？」安諾微微笑著，眼裡是陳述事實的坦然。之後再也沒人提起過這件事，甚至有意無意地，大家都開始躲著他。

「哪裡不配了？」青松溫柔地撫摸著資料上安諾的照片，他對著照片自言自語，像個神經質：「你那麼好，配誰都綽綽有餘。」

於是，青松總會在下班之後，開三個小時的車，再走兩個小時的山路，站在對方樓下，看著那有橘黃色燈光的窗戶，看上那麼一個鐘頭。

安諾睡覺不敢關燈。

青松知道的，對方柔弱又膽小，怕鬼，認床，睡眠質量差，剛在一起的時候總是摟著他，生怕他丟下他一個人睡。

後來……他真的丟下他了，罵他騷貨，說他不配跟自己待在一張床。

安諾便真的拖著歡愛後滿是痕跡的身體，流著眼淚去了黑乎乎的客廳，蜷縮在沙發上，再也沒有上過他的床。

青松心裡有些刺痛，時間過得很快，可再快也沒辦法減輕自己的思念和後悔。

那些被時間治癒的傷口，不是被治癒了，而是沒傷在痛處。他對安諾那麼壞，如果就這麼忘了，他自己也沒辦法原諒自己。

這些天他太想對方了，剛好又有了年假，於是他在小鎮上找了一間房子，天天跟在安諾身後，什麼事情也不做。

可等他看到安諾柔和清秀的臉，他才發現，那些思念並沒有減弱，反而在一瞬間到達了閾值，然後猛地溢了出來。

所以他跟著安諾上了樓，小心翼翼地不讓對方發現，透過樓梯中間那窄窄的縫隙，偷看自己日思夜想的愛人。

卻看到他靠在牆壁上，臉色蒼白的樣子。

你有好好吃飯嗎？你有好好睡覺嗎？你有好好休息嗎？

為什麼你會這麼難受？為什麼……為什麼不找個人照顧自己呢？就算不是我，也沒有關係啊……

但是再多的疑問和心疼，最終說出口的卻只是一句「我幫你吧」。

青松出門的時候，戴了鴨舌帽，還戴了黑色口罩，他祈禱著對方認不出自己，身體僵硬地拎起了地上的花盆。

安諾卻沒有動，他靜靜看著眼前的人，內心是在罵自己。

填滿心臟的異樣情緒，明明白白昭示著自己對對方的思念和愛慕。這一年多的時間都白花了。

他還是愛他。

「青松。」他輕輕喚對方。

卻把對方嚇住了，青松一隻手掀開口罩，露出稜角分明的帥氣面孔：「小諾你聽我解釋，我……我不是故意跟蹤你的……」

語無倫次，一點都不像那個在法庭上口若懸河的青大律師。

「你要……去我家坐坐嗎？」沒有理會對方的解釋，安諾自顧自地發出了邀請。看著青松驟然眉開眼笑的臉，安諾想，或許自己瘋了。

也許，早在愛上青松的那一天，自己就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