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太陽懶懶散散地掛在半空，秋老虎散發著餘熱，炙烤著大地，那鄉間小路本就灰塵撲撲，被這麼一曬，更加讓人燥熱難耐了。

頂著頭頂的太陽，捂著口鼻不讓灰塵侵擾，丁樲蹙著一雙好看的眉，半是難受半是擔憂。

「丁小大夫，又上山采草藥啊？」孫大嬸提著菜籃子，跟偶遇的少年打招呼。

少年生得很好，大眼睛紅嘴巴，還有那一身雪白的皮膚，在這灰塵滾滾的偏遠小村子裡，是個不可多見的美人。

可惜性別不對，不然孫大嬸都想把人跟丁老頭要過來做幹兒子了。

「孫嬸嬸好。」正低著頭趕路的丁樲忙把手放下，乖巧地打了聲招呼，「師父說他還少一味藥，我想去山上碰碰運氣。」

孫大嬸是村子裡同齡人中的領頭羊，有什麼八卦啊，糾.紛啊，都是她出面解決的，因此在村裡很有威望，而師父，身為孫大嬸的老鄰居，據說兩人從小就認識，還是青梅竹馬，沒少被村裡人打趣，但偏偏兩個人到現在都郎未娶妾未嫁。

丁樲也悄咪.咪地問過師父的意思，丁老頭登時就吹鬍子瞪眼，拎著丁樲的耳朵就是一頓罵，總之就是對孫大嬸沒意思。「那婆娘本身就嫁不出去，你可別把這事賴著我，為師不娶妻還不是因為你這小兔崽子不省事嗎？」這是丁老頭的原話。

丁樲想說您撿我的時候都已經三十了，也別把自己娶不到老婆的事賴到我頭上啊，但想著自己還被師父拎在手裡的耳朵，終究只是吞了吞唾沫，沒再說話了。

「誒那行，早去早回啊，沒找到也沒事，老大夫的病都好幾十年了，死不了死不了。」孫大嬸心直口快，揮揮帕子就算作道別了。

少年笑著搖了搖頭，怪不得師父總說這村裡最不能惹的就是孫大嬸，打又不能打，罵又罵不過，吵個架能先把自己給氣死。

可他剛要轉身，又被折回來的孫大嬸攔住了：「你這孩子，估計一找又要找到傍晚，這包子拿著，是我中午吃剩下的，你要是餓了就吃一個頂頂肚子。」

說著，孫大嬸把籃子里的油紙包塞進了丁樲懷裡，也不等對方拒絕，扭頭就走了，腳步飛快，生怕丁樲追上去似的。

哭笑不得地收下了油紙包，丁樲想，孫大嬸對自己還真是照顧呢，熱心腸得沒話說。丁老頭是個糙老爺們，自然不會帶孩子，丁樲又生得精貴，從小到大沒少生病。丁老頭就總是一邊罵他少爺身奴才命，一邊給他抓藥熬藥。孫大嬸也總是會過來搭把手，滿臉的心疼不似作假，還要把丁老頭打一頓，說他個老殘障，連孩子都照顧不好。

想著兒時的趣事，丁樲蹦蹦跳跳地往山上走。

上山的路其實不是很難，這條路他早就走慣了，所以孫大嬸才放心他一個人。只是，這其實是他頭一次一個人走。以往都有師父陪在他左右，弔兒郎當地教他認識所有見到的草藥——儘管他總是把沒用的野草當成珍貴的草藥，還經常被師父毫不客氣地笑話。

想著師父年輕時候的意氣風發，再想到這幾個月以來他老人家越來越嚴重的咳血，還有那日漸彎曲的背脊，丁樲皺了皺眉。

說是老毛病，但老毛病其實並不意味著就是小毛病了，師父年紀大了，本身又有病根，這病症只會越來越嚴重，搞不好哪天就……丁樲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要有這樣不好的念頭。師父是把自己從酸棗樹下撿回來細心撫養的大好人。好人總會有好報的。

醫者不能自醫，但師父還是給自己開了藥方，也給他看過了，也不知道是為了讓他放心還是真的找到了有用的方子。總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這些日子裡，他東拼西湊才算把藥找齊，可還是差了最後一味三七。

三七不是什麼名貴草藥，早在之前，村裡甚至還有一大片三七田，受了外傷的村民都會去那采一點做藥。可是去年一場山火，也不知道是誰家的調皮孩子放的，把村裡人嚇得都跑出了村，幸好大家都沒事，也沒有什麼財物損失，只是那三七田卻是已經被燒了個精光。

此番上山，丁樲也是為了碰碰運氣，想看看有沒有倖存下來的三七在別處繁殖了後代。若能碰上未開花的植株，就可以採回去搗碎了入藥，實在不行，有種子給他采也是好的，他悉心照料一年，等到明年秋天就可以給師父做藥了。

山路快走到盡頭了，再往前就是沒有去過的偏僻地方，師父在自己出門前再三叮囑過不能走遠。

太陽也快下山了，路兩旁的婆娑樹影像是什麼魑魅魍魎在不停地張牙舞爪，怪嚇人的。

抹著頭上爬山累出來的汗珠，丁樲咬了咬唇，最終還是繼續邁步往前走了。

我就再走一刻鐘，若還是沒找到三七，便打道回府。丁樲這般想著，強撐著不去看路兩邊的樹影，專心致志在低矮的樹叢里搜尋。

深秋的山裡，蚊蟲遍地，丁樲露在外面的柔嫩小腿，被叮咬了好幾個小包，還有凌亂的樹叢劃出來的道道淺淺的口子。

低頭彎腰撓了撓腿上的包，丁樲看了看遠方漸沉的天色，終於還是轉身準備下山了。再找也不會有什麼發現了，太陽下山之後就沒有亮光了，到時候不僅看不清山路，找不到三七，還白白讓師父擔心。

「唔……」一聲帶著痛苦的低吟嚇了丁樲一跳。

「誰？」丁樲怯生生地喊。十五歲的少年終究還是怕山神鬼怪的，尤其他還有個特別喜歡半夜給他講鬼故事的老小孩師父。

聲音沒有了，丁樲也已經冷靜了下來，那聲音明顯是人發出來的，似乎……還受了傷。

醫者的本能和對未知的害怕不停交戰，最終還是對陌生人的擔心佔了上風，畢竟師父教他的第一件事便是「醫者仁心」，丁樲朝著聲源處走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