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葉堆里躺著一個陌生的少年，衣衫襤褸，還散發著陣陣臭味，瞧見有人過來了，他戒備地拉上了帽子，將臉擋得嚴嚴實實。

借著夕陽，即便對方努力遮擋，丁樲還是看清了這個少年身上的狀況，那衣服顯然無法遮蔽他的身體，能夠清楚看到他裸露出來的肌膚滿是傷痕，灰黑色的不知名臟污和紅色的血跡混在一起，顯然很多天了，導致味道有些微妙。

丁樲從小跟著師父認藥草，看病患，最見不得的就是沒有處理好的傷口，這少年身上的傷看得他眼皮直跳，半是心疼半是覺得那草率處理的傷口礙眼，沒有多想，丁樲幾步上前蹲下，就要擼開對方的衣服仔細查看少年的傷。

「啪！」手被狠狠地打開，少年的臉被衣物有意遮擋，只露出了充滿狠厲的一雙眼，那眼神跟林子里的野狼沒什麼兩樣，丁樲曾經跟著村裡的老獵頭上山看到過，那被獵.槍命中的狼直到死也是這樣的眼神。

白皙柔嫩的手臂上馬上出現了一個清晰的巴掌印，丁樲一時沒反應過來，獃獃地看著自己伸出去的手臂上紅紅的痕跡。

少年也仍然躺在地上，不再有過多的反應，只是那雙眸子還是充滿著警惕，大有丁樲再上前，他就要暴起打人了的勢頭。

兩人對峙著，空氣似乎也停止了流動，周遭一片寂靜。

「嗚……嗚嗚……」丁樲突然紅了眼眶，大滴大滴的淚珠就這麼從他眼中落下，起初他還想保持冷靜，將淚水憋回去，到最後索性不再控制自己的情緒，開始放聲大哭，「嗚哇——」

他也很害怕的好不好，從沒來過的深山野林里，碰見一個受了傷的陌生少年，好心幫人看傷還要被打，之前就被樹枝嚇得夠嗆，這會兒更是委屈得不行，丁樲就這麼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兩手不停擦著眼淚，卻怎麼也抹不幹凈。

「你……別哭了……」少年僵硬在地上，他沒想到對方被打開手反應會這麼大，一種「我把人欺負哭了」的愧疚感圍繞著他，躊躇半晌還是開了口，聲音嘶啞低沉，像是很久沒有開口說過話的人。

丁樲哭夠了，開始不停抽噎打嗝，他還從沒這麼失態過，現下反應過來，終於意識到十五歲的男孩子哭起來是很丟臉的，便不停想把抽噎聲止住，小臉憋得通紅。

那少年看丁樲不再哭得那麼大聲了，便起身一瘸一拐地準備離開。

丁樲伸手扯住了少年髒兮兮的衣袖：「你……嗚嗚……不準走……」

那手沒用什麼力，少年一使勁就能掙開，但不知為什麼，偷偷看著丁樲哭得皺成一團還滿是淚痕的臉蛋，他突然邁不動腿了。

「跟我……嗚嗚……回家。」抽噎著，丁樲牽著少年就往山下走。

少年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邁開了腿。

反正等這小孩的家人看到自己了就會把自己趕走，沒有人家會收留一個已經這麼大了的孩子，養也養不熟，治傷還要花費很大的精力和財力。

兩個少年就這麼一前一後地走著，丁樲個子小，走得也慢，剛好少年腿受傷了，兩人的頻率竟是對上了，間隔不遠不近。

時不時回頭看一眼少年，確定他真的跟在自己身後，丁樲現下已經完全止住了哭泣：「大哥哥你叫什麼名字呀？」

被叫大哥哥的少年看了眼前面比自己矮了一個頭的小傢伙：「徐不棄。」

「姓徐？」丁樲仔細想了想，「我們村好像沒有姓徐的人家。」

「鄰村的。」

「喔喔。」丁樲興緻勃勃地轉過身，一邊跟徐不棄說話，一邊蹦蹦跳跳地倒著走，「師父跟我說過，鄰村在山那頭呢，你是翻了山過來的？」

「嗯。」

丁樲還想說什麼，腳下卻被絆了一跤，身子一彎就要往地上倒。

也幸好，徐不棄手長腿長，一撈就把丁樲攬進了懷裡，防止了他和大地母親來個親密接觸。

驚魂未定的丁樲趴在徐不棄懷裡，仰著頭道謝：「謝謝大哥哥……」

總是低著頭不讓別人看見自己臉的徐不棄，這下徹底暴露在了丁樲眼中。

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嘴唇豐厚，是一張正直還有點嚴肅的臉，只是那眉宇間的煞氣破壞了臉的正氣，再加上那誇張的燒傷痕跡蔓延了整個右半邊臉頰，看上去像個爬出阿鼻地獄的厲鬼，來這世間索命了。

丁樲倒吸了一口涼氣，那聲道謝也卡在了喉嚨里。

徐不棄眼神暗了暗，打算放開摟著丁樲的手。

「疼嗎……？」丁樲伸出手去觸摸徐不棄的右臉，眼裡是滿滿的憐惜。

被丁樲的舉動嚇了一跳，徐不棄竟忘了把人鬆開，就那麼讓人撫上了自己的臉。自從臉上受了傷，便再也沒人這麼親近過自己了。

丁樲仔仔細細地打量，應該是陳年舊傷，觸感是有些粗糙的痂，好像還被人大力撕扯過，有些地方的痂便脫落了，露出粉色的皮肉，猙獰可怕地橫亘在臉上。

「你放心！」丁樲收回手，拍著胸脯跟徐不棄保證，「我以後會變成很厲害的大夫的！到時候一定能治好你的疤！」

小少年的誓言跟著那張信誓旦旦的嬌俏小臉一起被深深記進了腦內，徐不棄拉了拉破破爛爛的兜帽，將臉再次藏了起來。

丁樲伸手扯著徐不棄的衣袖，繼續往家的地方走去：「我們得快點，我回去遲了師父會罵人的。」

「師父？」徐不棄低低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重複著這兩個字，似乎不太能理解。

「對呀！我是被我師父撿回去養大的。你放心，他人很好的。」丁樲偏頭朝徐不棄綻開了一個笑容。

跟自己一樣，是孤兒嗎？

徐不棄看著丁樲頭頂的發旋，眼神逐漸帶上了別的色彩。

是同類呢，你也是被打罵嫌棄著長大的嗎？

陰暗的帽檐下，徐不棄漸漸勾起了詭異的笑容，真是太好了，有人跟自己一樣悲慘痛苦地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