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太久沒吃過東西了。

瞧見徐不棄這副模樣，丁樲有些心疼，幫他倒了杯水，又去多拿了幾碗飯菜擺在他面前。

低著頭猛吃，徐不棄眼眶熱熱的，有鹹澀的液體順著他的臉頰掉入碗中，兩人都默契地假裝沒有發現。

等到徐不棄吃完飯，丁樲又開始收拾碗筷。

「你不吃嗎？」少年的聲音低啞，兩手握成拳支在膝蓋上。

「我不餓的，上山的時候孫大嬸給了包子，兩大個呢。」丁樲比劃了一下，「我全部吃完了。」

驕傲的樣子像在說自己能吃完這麼大個的包子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嗯。」徐不棄微微勾了勾唇。

「好啦，我們快睡吧，我明天還要早起跟師父去看病人呢。」村裡的小孩前些日子感染了風寒，這幾天有所好轉，但他家人還是放心不下，求著丁大夫去看看，好在不遠，師父便答應了。

看著丁樲整理好了的床鋪，徐不棄很想說自己在凳子上湊合一晚就夠了，但最終還是抵擋不住那床的誘惑，慢慢靠了過去。

感受著床鋪的軟和舒適，徐不棄睜著眼睛看老舊斑駁的房梁，這好像，是自己懂事以來頭一次睡床，手腳都不知該放哪了。

吹滅了油燈，丁樲摸索著躺在了徐不棄身邊，感受著身邊人的僵硬，他主動貼了過去：「大哥哥，我床小，我們靠近一點吧。」

太近了。

丁樲整個人都貼在徐不棄身上，徐不棄沒什麼旖旎心思，純粹不適應別人的過度接觸，他看著房梁發獃了好一會兒，聽著丁樲逐漸均勻平緩的呼吸聲，這才睡去。

夢裡沒有打罵，也沒有呵斥，更沒有一群充滿惡意的臭小孩對他扔石頭。

徐不棄有在教書先生的課堂外偷偷聽過課，他知道什麼是「人性本善」，可他覺得那都是騙人的玩意兒，人性本該是惡的，你看那剛出生的哇哇大哭的嬰兒，剛剛學會走路的小孩，哪個不是只管自己吃飽喝足，一旦有人搶了他們的玩具，便啼哭不止，根本不懂什麼五講四美，仁義道德，稍長大一些後，更是會成群結隊地欺負弱者，比如，一個人人皆知無依無靠的「啞巴」小孩。

那些大人偶爾也會勸阻，但是偏僻村裡，不給孩子找點事做，他們便會去池塘，去山裡，反而更讓家長擔心，一來二去的，幹脆就任由孩子們欺負徐不棄了。

你吃著百家飯長大，被我們家孩子丟兩塊石頭，不過分吧？

儘管那所謂的百家飯，也不過是每戶人家晚上剩下的剩飯剩菜罷了，丟給家禽的時候順便給徐不棄扔一份。

後來，那群孩子跑到了鄰村的藥田裡玩火，點燃了整個藥田，徐不棄當時在場，被以為是啞巴的他，頭一次開口說話，變聲期的少年，聲音還帶著些沙啞。

「你們做錯事了，快去叫大人。」少年一臉平淡，黑漆漆的雙眸帶著這個年紀不該有的成熟穩重。

本來還很驚慌的孩子們像是聽見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啞巴說話了！」

「哈哈哈啞巴的聲音好難聽。」

「居然敢教訓我們，不想活了？」

幾個小孩開始推搡捶打徐不棄，徐不棄抿著唇，任他們打罵，像是以往那樣。

有一個將徐不棄推倒在了地上。

「誒！我們給這個啞巴烙個印吧！」小孩看到熊熊燃燒的藥田，突然提議。

昨天晚上爸爸看的抗日戰爭片里就說了，叛徒和壞人都要烙印做懲罰。

意識到他們想做什麼，徐不棄開始掙扎，但是雙拳難敵四手，你長得人高馬大又怎樣？還不是照樣被按壓得動彈不得。

頭被人抬起，然後狠狠按在了一邊燃燒著的草垛上。

很痛，皮肉接觸到火焰，幾乎是立刻便散發出了灼燒的焦臭味道，「啊——」徐不棄發出了慘叫。

以前再怎麼欺負也沒瞧對方吭過聲，這一聲慘叫嚇到了小孩們，他們面面相覷，再看著火勢越發駭人的藥田，匆忙丟下了徐不棄，就往回村的方向跑。

從這之後，他們再也沒見過徐不棄，偶爾父母問起來，也都只是搖頭假作不知，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去哪都是他的自由，村裡人問不出什麼，也就逐漸忘了這麼個人。

而徐不棄呢，他在小孩們逃跑後，便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右臉已經被燒焦了，所幸沒有傷到眼睛，只是劇烈的疼痛感不停刺激著他的神經，讓他意識都有些恍惚。

咬著牙把著火的藥田周遭的易燃物全部踢開，確定火勢不會再蔓延下去了，徐不棄這才趔趄著往深山裡走。

他不想回那個村子了，這次是火燒，誰知道下次會不會被水淹？即使活得不堪，徐不棄也沒想過死亡，起碼，也不該是被這些討人厭的孩子折磨致死。

別的地方他又沒去過，只能待在那山裡，餓了找點野菜，渴了挖點樹皮喝樹汁，就這樣，他過了不知道多久。

直到某天他又在林子里晃悠，一個不小心一腳踩空，落在了樹葉堆里，新傷舊傷，痛得他渾身打顫。

然後他便聽到了一個很好聽的聲音，顫巍巍的，帶著些害怕和忐忑：「誰？」

從夢裡醒來，徐不棄的眼神仍舊放空，沒有焦距地看著房梁。

外面太陽已經探出了頭，這好像還是他頭一次這麼晚起來，不管是村裡還是林子里，他都睡得擔驚受怕，因此往往天還沒亮，他便再也睡不著了。

「師父你別揪我耳朵！」夢裡那個好聽的聲音此時正嗷嗷哀嚎，不停求饒。

推開房門，徐不棄眯著眼適應門外大亮的光線，然後便看見了那師徒倆。

頭髮有些泛白的丁老頭狠狠擰著丁樲的耳朵：「昨晚去哪了？嗯？讓你上山采藥你給我幹什麼去了？那麼晚回來，別是去哪裡鬼混了！」

「師父！疼！疼！」丁樲疼得淚眼汪汪，「我沒有鬼混！是看見林子里有人受傷了，就把他帶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