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實是這樣的······顧先生······」

一身白色研究服的男子皺著眉頭，有些為難地向顧軒解釋道。

顧軒臉色蒼白不堪，垂在體側的纖長手指抑制不住地顫抖，擔憂帶來的恐懼像墨水染上白紙般，頓時漆黑一片。

男子取出口袋裡的手帕擦了擦額上的冷汗，一邊囁嚅著雙唇，輕聲建議道：「顧先生······您必須儘快考慮這件事，我們掌握的技術還不夠成熟，這樣拖延下去，很有可能會對這孩子的發育產生不良影響······」

這句話像是戳中的顧軒的死穴，他睜大了眼睛，眼眶酸澀不已，泛白的指尖輕撫著待在培養液中的初型胚胎。

這是有著他的血脈的小傢伙，是除了顧城以外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應該是在很多年前，他對親情所有的美好幻想都被一點一點磨滅了，可是卻在尋回親父後，彷彿食髓知味，無論如何也做不到漠視這一切。

「不用考慮了······手術，儘快安排。」

男子微微一怔，他沒想到眼前眼底青黑的男子竟如此決絕。他以為或許會多考慮幾日，畢竟，在成年男性體內，透過摘除部分器官從而騰出移植一部女性生殖器官的空間，達到為胚胎提供在母體內繼續發育的環境條件的目的，這般，所要承受的痛楚，尚且無人能夠推算得出。

他垂下眼，敬重地看了一眼凝視著那一點胚胎的顧軒，利落地轉身吩咐下去準備手術。

這樣的手術，必定是要得到陸企高層的認可的。

林逸書收到消息後，為了避免被陸曦璟的人看見，特意選在凌晨約了顧軒見面。

「顧軒，我知道他對你很重要，但是他還遠沒有達到能夠讓你為他做出這種犧牲的程度，我作為一個局外人明明白白地告訴你，這樣做，不值。」

顧軒有些疲憊地抬眼，他已經好些日子沒有放鬆休息過了。雖說還沒有獲得陸企高層的認可，但研究部已經通知了他大致的手術安排，他必須要在那之前，將耀軒近期的重大事務全部處理完。光是昨夜，他就解決了三份耀軒高層猶豫多日的合同文件。

商界不比學院模擬的商場競爭 ，一刀一槍都是真實存在的，稍有不慎，就會連累整個企業的人傾家蕩產，他不得不耗費巨大的精力。

鬆懈下來的時候，只覺四周雲霧叆叇，眼前模糊不堪，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

林逸書抿著薄唇，俊逸的臉上罕見地不加掩飾地帶著一絲慍怒。林逸書接戲，向來是挑溫文爾雅，君子如玉的角色對外示人。他外貌俊美，談吐風趣優雅，即便有陸企這麼強大的後台，待人接物卻仍是彬彬有禮不卑不亢。他常常出演王爺公子的角色，因為其精湛的演技，神乎其神的作秀風格，在娛樂圈裡風生水起，可謂是大紅大紫。

每次被採訪，上節目，新聞，眾人看到的都是這人溫雅恬靜美好的一面，顧軒還在大學學府讀書的時候，對於林逸書的印象一直保留在這個人是個很溫雅的貴公子。

林逸書沒再說話，只是用眼睛看著顧軒，半晌才說：「你不在的時候，我跟陸曦璟喝過一次酒。」

顧軒聽到陸曦璟的事情，忍不住看向林逸書。

「你在他身邊一年，應該知道他的工作很忙，在遇到你之前，一年起碼364天在加班，畢竟這個陸企是他白手起家一人創辦，我曾想他肯定是過勞死的類型，不過老天也奇怪，居然讓他看上去還那麼年輕。」

察覺到自己說走題了，林逸書斂了話里行間的酸意又道：「他這個人看上去冷漠無情，性格其實自戀得很，從來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好，不過那天突然問我，他是不是年紀大了些。」

顧軒聽到這樣的事，微微睜大桃花眸，輕聲問：「······是什麼時候？」

林逸書定定地望著他：「在年初，你大概都忘了，好像是因為你的一句氣話，他那天，醉了一夜。」

他說：「人能把問題交給時間解決，卻不能把自己交給時間蹉跎，和陸企這座寫字樓不同，它只能自己交給時間蹉跎，時間不能替他解決任何問題，你懂嗎？」

一抹暗紅色在東方緩緩升起，朝霞如鱗片一樣覆蓋在天邊，使得這個早上顯得格外的美麗。

有先人曾檢討，大自然的定律是先越過絢爛境地，再跨入平淡境界。大多數人都生長在五彩繽紛的浮世繪中，之後從四條流派的淡彩畫逐漸老成練達為雲谷流派的水墨畫，最後落在棺材之中。回顧一生的話，愈是往後回顧，人生愈華麗。

但顧軒的景色與別人不同，他逆著大自然的路徑，切斷了陰暗泥土中的根，隨著陽光照射的透明波浪漂浮至明亮岸邊——自從他在坑底出生後，為了接近美麗塵世而一階階地往上爬，總計花了二十三年。

「我好像話說得多了，」他低下頭抿了一口手中的熱茶，道：「他之前愛你，是真心實意的。現在就算是失憶，但他對你沒意思，也是實實在在的。」

顧軒垂下眼，臉上閃過一絲迷茫，他站起身，將手中的涼白開倒進門口有些蔫的蘭草盆里：「但······這是我和他唯一的牽連了······」

「我們在一起之前，他曾對我說，只要是他想要的，就一定能得到。難道我想要的，就得不到嗎？」

「是他教我，想要什麼東西，就自己去爭取，爭取不到，就搶。」

「你別以為，只有他才是這麼不講理的人。」

林逸書愣愣地抬頭，卻只看到一個瘦削得過分的背影。

這個回答······可真是出乎預料······

陸宅。

林逸書從顧軒那出來，就趁著陸曦璟還沒來及去陸企，先一步趕到了陸宅。他到了的時候，陸曦璟還沒下樓。

陸曦璟一身禁慾的黑色西裝，深色貼身馬甲，筆挺硬朗的領帶，偏偏這樣的人還有著清冷俊美的面容，清晰雕刻的五官，深沉晦暗的眸子，性感又格外冷冶的薄唇，他時時刻刻保持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冰冷，渾身上下無時無刻都在散發著抵觸的氣息，令人不敢靠近。

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踩著穩健有力的步伐的男人，京城裡最讓人懼怕，聞風喪膽的陸家主，傳聞中，冷無無情，視任何人為無物的男人，很難想像到，死心塌地愛上一個人會是什麼模樣。

「你來幹什麼。」

開口第一句話的冰冷疏離，就讓林逸書一時不知道怎麼答。

「我······隨便逛逛。」

「滾。」

······你媽批。

林逸書皮笑肉不笑地坐在陸曦璟桌前，毫不客氣地拿起傭人準備的麵包。

「得······我這回來你這，還真有件重要的事。」

陸曦璟的眼神沒有因為這句話從手中的蛋羹上移開，連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林逸書早已習慣了他的冷漠，不等他開口詢問，徑自說道：「你媳······顧軒這兩天待在耀軒，手段很強硬地接了好幾筆大生意哎，你應該清楚，和西歐那伙人做生意，沒百十個心眼根本顧不過來。不過······我聽說，他已經和那邊簽了永久合作關係了。」

鋪墊了一堆，唯有永久合作關係這個詞讓陸曦璟眉尖微挑。

陸企曾爭取了很多次，結果都不得而終。陸曦璟還曾親自接手指導過營銷部的方案，結果仍是不了了之。

「說完了？」

「······」????你沒有什麼感想嗎兄弟？永久合作關係啊！暴利啊！交易一次都比得上陸企半年的凈利潤的了啊！

「說完了就滾。」

「······老東西！遲早有你後悔的！」

陸曦璟沉默著舀起一勺蛋羹，是一種很熟悉卻令他捉摸不透的味道。他本打算回想一下究竟是在什麼地方吃過這種蛋羹，只是林逸書最後那個詞不知為何讓他忽然產生了名為「煩躁」的情緒，眉頭皺起，沒由來地有些心煩意亂。

他索性丟了勺子，披上外套出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