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曦璟再見到顧軒，是在陸企和耀軒商談陸企將出五十個億購買耀軒發行的股票，從而間接參與耀軒的利潤分配的商談會上。

換在三天前，耀軒或許不會像現在這般考慮再三，而是直接應下。但如今，耀軒是和歐洲建立永久貿易合作關係的，已經擁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陸企開的條件，就不再那麼誘人了。

「五十個億······買百分之三的股票，是不是有點少了？耀軒那邊現在可不缺這點股份錢啊。」林逸書翹著腿坐在陸曦璟辦公桌前的真皮沙發上，指尖輕輕彈著發給耀軒的合同。

陸曦璟坐在椅子上，眼睛掃過手上的文件，抬手印下了陸企的公章，不緊不慢道：「這隻是最低價格，下午可以提價。」

林逸書一愣，不由得咂舌。他將合同裝進收納袋，眼底暗光浮動。

嘖嘖，顧軒啊，你要面對的，可就是這麼個能把人心捏在手心裡玩弄的人。

他靠在沙發上，想起那個清瘦得過分的背影，忍不住嘆了口氣。

陸曦璟聞聲微抬眼眸，微微皺起了眉。

華鼎軒包廂。

自入座始，顧軒的視線便一直若有若無地停留在陸曦璟身上。陸曦璟自小便生活在部隊里，對人的目光極其敏銳，自然對顧軒的小動作一清二楚。

江琛似是沒有發現他們之間的暗潮雲涌，同陸企的律師談起了價格。

陸曦璟眼底晦暗不明，輕抿了一口紅茶，杯底與瓷盤碰撞發出了「叮」的聲音。

顧軒終於沒忍住，餘光瞄了他一眼，而後發覺自己的自製力竟差到這個地步，有些羞恥地咬牙收回視線，拿起桌上擬了一夜的合同，強迫自己轉移注意力。

不遠處的陸曦璟捏了捏輕薄的瓷碟邊緣，指尖冰涼滑膩。

他抬眼望向耀軒帶來的人，卻發現對方似乎並未帶律師過來。他略一思索，目光落在顧軒身上。

江琛同陸企的律師談論結束後，最終敲定，陸企將以八十億買下耀軒百分之四的股票。

顧軒接過合同，淡淡地嘆了口氣，提筆將合同上幾個模糊不清的語句修改了。經雙方確認後，陸曦璟才不緊不慢地在乙方處簽下自己的名字。

最下方的乙方簽名筆力剛勁，墨跡揮灑處，矯若游龍，筆掃千軍。

都說人如其字。

指的不是容貌，而是心性。

晚飯過後，陸企和耀軒的人都會在華鼎軒留宿一晚。

回到房間，顧軒抬眼看了一眼手錶，估摸著這麼晚應該不會再有人泡溫泉，便換了身衣服來到溫泉邊。

他解開浴袍的腰帶，溫泉的蒸汽很暖和，他舒服地眯了眯眼，身體放鬆下來。如果陸企沒有邀請今天的簽談，這會，大概應該躺在手術台上吧。根據預想，手術之後，直到將胚胎取出前，都不可能泡在熱水裡。為了維持體溫，平常洗澡都只能以擦洗代替。一個感冒引起的發燒，都可能讓腹內脆弱的胚胎死於非命。

他的手覆上衣襟，剛準備褪下衣服，卻發現假山的另一側靠著一個人。他的指尖一頓。

陸曦璟緩緩睜開眼睛，見來者是他，面無表情地嗤笑一聲，起身披上浴袍，經過他身邊的時候，兩人對視。陸曦璟憑著身高優勢，帶著一絲警告的意味自上而下地瞪了他一眼，離開了溫泉。

顧軒忍不住晃了一下身體，微微後退一步才穩住身形。在陸曦璟身邊待了那麼久，陸曦璟什麼意思，他再清楚不過了。而陸曦璟對他所厭惡的人，會採取什麼樣的行動，其實答案瞭然於胸。只是即使認識到這些，卻還是抑制不住心臟因為他狠狠悸動。

可那銳利的眼神儼然是最鋒利無情的刀刃，能夠輕而易舉地將一顆熾熱的心攪得七零八落。

說到底，在他和陸曦璟之間，從顧軒動心的那一瞬間開始，就輸得徹徹底底。

陸曦璟可以無情地把原來的小屋推平，平地起了高樓大廈，讓牆上爬山虎的腳印就成了不得不抹去的刺眼痕跡。

曾經的顧軒可是刀槍不入。

像一塊鋼化玻璃，無論怎麼敲打衝撞都可以巋然不動。

但只要找到一個最脆弱的部位，輕輕一敲，整面玻璃都爆得稀碎，驟然毀滅成塵埃。

有什麼東西是突然毀滅的呢。

當你看到老樹枯藤轟然倒地，你就只看到它因一場風雨而攔腰折斷的一瞬間。

想著，它好脆弱。

它獨自承受了木心蛀蝕的百年，枝頭的鳥兒卻只怪它摔壞了自己的巢。

顧軒只顧望著面前的溫泉走神。

被水浸泡的感覺是什麼樣的。

密不透風的水灌進鼻腔，把他賴以生存的空氣奪走，刺痛他的氣管，最終讓他永久沉睡在水底，是種什麼感覺呢。

總不會比現在痛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