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軒看著黑衣的高大男人慢慢走向他，本就冰冷的心底更是凄寒不已。

他低下頭，手背靠在側臉，輕輕闔目吻著那枚精緻的戒指。人之將死，莫過於哀，更何況是被深愛的人置於死地，顧軒卸了防備，淚水奔涌而出，很快便打濕了臉頰。他身體蜷縮，貼在戒指上的薄唇顫抖著喃喃。

「陸曦璟······陸曦璟啊······我等不到你了······」

男人停在顧軒面前，緩緩蹲下，用匕首撥開了顧軒的手，挑起了他蒼白憔悴的臉打量著。顧軒睜開眼，被淚水氤氳過後的眼睛通紅，臉上滿是絕望的死氣，狼狽不堪的人在清冷的慘白的月光清輝中渾身散發著即死的傷悲。

匕首的尖端頂在纖細的脖頸上，已經有細細的血絲若隱若現，他的手卻突然像是受到什麼牽制般無法動彈，他深知，只要微微用力，陸曦璟唯一可能是弱點的存在，就消失了。

「我死後，能請您，燒了嗎？就讓骨灰隨風散了，也好過讓人看見我這死相。如果可以，一樓第二個房間里，請幫我將貓的食盆倒滿，它們······至少它們能活下來。」顧軒抬眼與他對視，受眼淚浸泡過的眼睛眨了眨，睫毛被淚水打濕，幾根幾根地粘黏在一起。他口吻漸漸淡了下來，恢復了平靜，目光聚焦在面前的男人身上，聲音忽然有些飄渺，透著一股虛弱。

「此後倘若二月北風乍起，便是我去尋他了。」

說完，他輕輕撫著腹部，嘴角勾起，戲謔嘆道，「誰知奈何橋上，我也能不是孤身一人。」

那人目光一凜，低聲質問道：「你一屆七尺男兒，當真願為他成了這不男不女的身子？」

顧軒淺淺一嘆，眼神漸漸渙散開來，「畢竟是我輸了······輸得徹底······連命都輸給他」

眼睛慢慢閉上，呼吸越來越弱，男人甚至覺得無需自己動手，他自己便會安靜地去了地府。

愛情這遊戲，先入了深淵的人，最是輸得一無所有。

顧軒感覺自己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醒之後，白粥的淡淡米香淺淺地充盈著鼻腔。

他還有些恍惚，睜開眼的時候，昨夜的男人還戴著口罩，正好對上了那雙冰冷深邃的眸子。

「我······」他剛想開口，一勺溫潤的粥便被強硬地送入口中。

「自己吃。」他皺了皺眉，不等顧軒回答，便將碗勺放在床頭，起身出了卧室。

顧軒躺在顯然被更換過床單的床上，手指動了動，身上沒有一點被汗浸透過的粘膩感，還發現腰下被仔細地墊了一塊軟墊。他睜著眼睛盯著白花花的天花板，有些彷徨無措。

樓下有些嘈雜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他慢慢撐起身子，小心翼翼地拿了床頭櫃上的手機，查看樓下情況。

看樣子，似乎是有什麼人上門拜訪，卻被男人攔在門口。來者似乎十分執拗，帶著人硬要闖進來，顧軒調了攝像頭的角度，看清了來者的模樣後呼吸一滯——葉闌。

他看著男人冷著臉拒絕他們進入，又想起昨晚的事，頓時有些犯怵。

他掀開被子，強撐著疼痛穿上軟拖，扶著牆慢慢走到樓下。

葉闌見有人自懸浮樓梯而下，抬頭一看，見心心念念的人安然無恙，焦灼了半夜的心才勉強放下來。

見顧軒只穿了睡衣便下樓，男人皺了皺眉，也不再阻攔門口的人，轉身去櫥櫃里拿了一條毛毯給他披上。

顧軒看著他的舉動，還是不解昨夜的仇人為何今日竟會體貼到這份上。

「小軒······」葉闌匆匆幾步走到顧軒跟前，大概是趕了很久的路，整個人看上去風塵僕僕，連眼底都多了幾分青色。

顧軒還是不願正視他，他微微後退了一步，拉開了兩人的距離，猶豫了一下，問道：「你······怎麼來了？」

葉闌心疼地看著他瘦削得過分的臉頰和單薄的身形，聲音溫柔憐惜：「我在你的住處安排了人看著，昨夜突然全部失聯了，我一收到消息便過來了，你沒事就好。」他身體對著顧軒，邊說邊引導著他往沙發那裡走。

顧軒蜷坐在沙發上，緊了緊身上的毯子，一時也不知該說什麼。昨夜給他的影響太大，縱使如他，到現在也心神不寧。

葉闌見他默不作聲，再無從前的親密，不禁也有些失望，但當初他不得不為了所謂的虛名選擇離開他，可這是唯一的選擇。

他見顧軒面色發青，眉頭一直微蹙著，想起手下發來的消息，擔憂地低聲詢問道：「我······聽說你在耀軒請了長假養病，這是怎麼回事？」

顧軒咬住下嘴唇，攥緊手中薄毯，臉色一下子變得蒼白，冷汗一瞬間冒了出來。

葉闌嚇了一跳，忙湊上去查看。

「帶······帶我去樓上······」顧軒眉頭擰在一起，強忍著每日例行的痛楚。

葉闌聞言，不假思索地將他打橫抱起，明明是第一次造訪，卻熟門熟路地將人帶回卧室。樓下的男人看見這一幕，眼底沉了沉。

葉闌將人放在鋪了好幾層墊被的床上，仔細檢查了顧軒身上是否有傷，卻發現顧軒除了精瘦的腹部柔軟了許多，其他並無不妥之處。

他不可能眼睜睜地看著顧軒痛苦，立馬掏出了手機準備叫醫生。手剛伸進一袋，便被顧軒扯住衣袖：「別······別······」冷汗覆在額頭上，顧軒疼得眉毛擰在一起，一句話都說不利索，只得用眼神拒絕。

葉闌見了，頓時心裡像被捅了一刀，他眼眶微紅，將顧軒的手握在手心，一手順著他的背輕撫著，試圖能夠為他緩解一些痛楚。

顧軒將眼睛閉上，咬著牙默默忍受著，只有在極痛苦時才會低聲悶哼，葉闌看在眼裡，想起手下給他的消息，將一切過錯歸咎在陸曦璟頭上。

等到日上三竿，顧軒才緩過神來，他勉強睜開眼看了看一直坐在床邊的葉闌，問道：「你來有事嗎。」

葉闌抿了抿唇，並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沉吟片刻，道：「之前······耀軒和楓嵐簽的濱海計劃到目前為止都很順利，利潤很可觀，長期來看也沒有太大的問題······」

顧軒虛弱地點點頭，他雖然每天都只能待在這棟房子里，但是葉乾和管理部的秘書每天都會向他彙報工作並提供最新的商界信息，這些事，他前天傍晚正好就被提過。

他強迫自己打起精神，在腦子裡過了一遍整個濱海計劃的大體流線，道：「耀軒打算在靠近濱海的漁場投資，算上海產品方面的項目，楓嵐可要合作？」

葉闌一愣，隨後苦笑道：「你已經知道我是楓嵐的總執行人了。」

顧軒面色不改，只是淡淡道：「恭喜。」

葉闌垂下眸子沒接話。片刻，他道：「我會讓人去擬合同的，你好好養身體，別操心這些，傷神。」

顧軒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卻不再說話。他閉上眼睛，剛剛消耗了太多體力，連帶著頭有些刺痛。

葉闌見他用食指按摩著太陽穴，忙按住他的手，自己取而代之。手上的力道不輕不重，倒是有效地緩解了不少，顧軒也就隨他去了。

過了一會兒，顧軒的呼吸慢慢平穩，葉闌手上的動作卻不敢停。

他看著床上的人靜謐的睡顏，不禁想起年輕時候讀的書里描繪的那忘不掉的，一夜燈火如晝的長安。

世人皆知我戀長安，殊不知我只戀長安某。

那一夜燈火闌珊的街頭，到了十二點，陸陸續續的煙火被點燃，很快，覆蓋了長安的天，天上煙火如晝，地下華燈如晝。

如今一晃間時光匆匆而過，成了被愛情玩弄的對象之後，便再沒了年輕時候的肆意妄為，所剩的，只有痛心疾首的悔意和對眼前人傾盡一切的珍愛了。

曾經他對顧軒所有的虧欠，和未來不可避免的傷害，他只求儘可能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