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瀟大約在十年前便已死了，模糊地記得那晚也是如此寒冷，冷得痛徹心扉，深入骨髓。所以說來，現下停於宮門前的，不過是具皮囊罷了。丟了心的皮囊。

與模糊記憶相對比的是，如此清晰的仇恨。那張面容早已刻入腦海，十年來彷彿也只記得這人了，這人無疑是他這軀殼苟延殘喘的唯一目標。

終於……要了結了麼！

季瀟只覺全身血液都在沸騰，雙眸閃現異樣的光彩，此前幾年的無休止殺戮都不曾帶來今天這般喜悅。大抵因為對方是他吧……察覺到體內的躁動，季瀟忙運了運氣，可不能在如此關鍵時刻失手，或許這一錯過就再也沒機會了。

夜色中他用手壓低了帽，向宮門走去。       

在聽聞季涚死訊時，季瀟沒有一絲驚詫，甚至有片刻喜悅。而知曉其死因之時，緊皺的眉頭卻是怎麼也解不開。原來，不是她出賣了族人，不過是愛錯了人罷了。

敵軍打入宮中之時，他初次見那人的面，分明是十字開頭的少年，長他不過幾年的光景。可那人眉目間的硬朗之色，比得過父皇眸中的神采，況且，還多了絲別樣的顏色。那人忽地向前衝來，毫不猶豫地砍下父皇的頭顱。手法嫻熟到令人髮指。

季瀟低頭，心中淚水早已決堤，可他那時嚇得竟流不出一滴淚。

地上，父皇的頭顱狼狽滾來，沾染著殷紅，雙目已渾濁。

慌忙抬頭，卻正對那人邪魅的笑容。可季瀟聽見的，卻是極其溫和的聲線——

「重要的東西不小心掉了，幫本王撿起可好？」

回憶就此打住，季瀟明白此時自己還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進入這宮內倒是容易，畢竟事先買通好的戍卒不可臨時變卦，不過以防萬一，孫老已將其家人拘禁起來。的確是見不得人的手段，可和那人一比，倒也是小巫見大巫了。

季瀟在這偌大的宮中徘徊，估摸著如何保全自身，在混亂中逃之夭夭。直覺告訴他，此事一成，就算是孫老也必定與他兵戈相見。

實際上，他明裡暗裡已多次來過這宮中，可這宮內堪比一座小型城池，機關暗道更是數不勝數。最讓季瀟摸不著頭腦的是，宮內此前夜夜笙歌，燈火通明，可今日卻是寂靜一片，處處透著陰森。 

時間不準許他再往深想，宮中已知部分的地圖季瀟早已爛熟於心，憑著記憶，他加快了步伐。

約莫著半個時辰後，季瀟順利到達正慶殿。殿內燈火依舊，殿外出奇安靜，沒有守衛，唯有細微聲響從屋內傳來。

季瀟不敢輕舉妄動，先前一次潛入宮中，想著近那人幾步，結果若不是顧念在場作掩護，自己早就見不著孫老了。

從聲線聽來是個女子。季瀟還未明了殿內到底發生了何事，更大的聲響讓他頓時臉紅心跳。

「啊……嗯……」

看來今日是有天助！慌亂片刻後，季瀟拔出身後早已備好的毒箭。原來孫老一早便知是這光景，不然不會挑選這時機動手。

月光傾灑，撞在純銀制的箭頭上，反射出幽暗的光。季瀟定睛一看，孫老準備這箭竟是當日險些插入自己體內的毒箭。 

不過也好，算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了。當年分明是擦傷，他便已在鬼門關前走過一遭，今日……那人怕是再也見不著天明了。

季瀟閉上雙眼，努力平復內心的同時，又用內力感觸著那人的方向。再睜眼，是掩飾不了的殺意。

「嗖——」

毒箭向著紙窗上隱約印著的人影直直飛去。破窗而入，一氣呵成，無絲毫脫泥帶水之意。

意料之中女子的尖叫，原本空無一人的殿外突然多出幾十個影衛，現下這情況若是貿然前去驗那人死活，無疑是自投羅網。逃跑是最好的選擇，可季瀟還是在原地靜觀其變。

俗話說事與願違，畢竟對方人數太多，一道銳利的目光直直射來——他被發現了。

十年的功夫在此刻發揮了作用，季瀟若離弦之箭飛出。但皇族的影衛向來是天下高手，望向身後緊跟的一眾人，他深知此時倘若硬碰硬，吃虧的到底還是自個兒。

該怎麼辦？

孫老說宮門口自有接應之人，可依現下情形，怕是還未至宮門，就已然被關至暗牢中了。

季瀟跳下屋頂，在小道里尋求庇護之處。

回想著皇宮地圖，季瀟轉過一個又一個路口，果然甩掉不少人。他卻沒有多長時間再耗在此處，體力已有不支。

思路被腳下忽而一空所打斷。重力拖著他不斷下沉，騰空的感覺不怎麼好，至少對季瀟來說極無安全感。可作為殺手的素養告訴他，遇事冷靜為上策。

「果然身手了得。」

剛剛接觸地面的季瀟聽見人語聲。

起身。抬頭。

對方衣著與自己相似，顏色卻是艷麗的赤紅。

「平素清尚。」

「閣下有禮。」來人說著作拱手狀，回禮。

「你這衣服很是抓眼。」季瀟在暗道里走著，不忘提醒身後人，意思明了——你容易死。 

可對方似乎是聽了笑話般，輕笑道：「倒是沒人能殺得了我吧。」

季瀟，別來無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