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和醒來的那一天，他全身上下除了兩隻眼能動，連手都不能移動分亳，睡了三年他實在是太虛弱了。

護工給他做完下體的清理，正要上前替他擦洗上身，不成想看到一雙銳利卻清明的眼睛，他先是一愕繼而反應過來，這個昏迷了三年的男人居然醒了，他一時不知要說什麼，下意識做了他最擅長也最經常為他做的事。

陳靖和不為發生了什麼，醒來沒見到陸佳雯只有一個陌生的中年人圍著他打轉，他不滿的同時又有些委屈，誰知下一刻他竟被這個中年男人托起後頸，三兩下脫了衣服，體位的瞬時變化讓他頭痛欲裂，卻也讓他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身體。

兩腿幹癟膚色蒼白，兩膝處高高聳起僵直地支愣在白床單上，而雙腿卻隨著他上身的動作左右晃動，像是兩隻死物，他心中大駭，卻在看清自己下身包裹著的物什以及從中連出的軟管時徹底崩潰！

護工抬著陳靖和的右臂，正要替他擦拭腋下和胸口，耳邊卻忽然傳來可怕的嗬嗬聲，他回頭一看他的工作對象已經憋紅了臉，心下也是一跳，怕他就這麼背過氣去，忙給他翻了身臉朝下趴伏著，可情況仍是無法緩解，顧不得多想他迅速按下床頭的呼叫鈴，數秒之後，醫生護士呼啦啦全來了！

……

「陳先生，你試試現在能不能發聲？」

陳靖和滿臉病容，早沒了三年前意氣風發的模樣，他攥著身下的床單，努力張了張嘴，那聲音卻像是從狹縫裡擠入，破碎而粗嘎，「可…可以。」

他抿緊唇，再不發一言，陸佳雯過去總說他的聲音清越好聽，就是不唱歌單和他說上幾句話也是一種聽覺享受！

院方也沒想到陳靖和會在三年後突然醒來，一時間驚詫又興奮，圍在他身邊的醫護人員越來越多，他有些煩躁，他要見的不是這些人，他要見陸佳雯，「醫生，陸…佳…雯人呢？！我想…想見她！」

主治醫生似乎看出他的不適，招呼一眾同事趕緊出去，不多時病房裡就只剩三人了，醫生望著病床上的男人和善地笑，「我們已經通知她了，她聽了很高興很激動，已經訂了C市往A市飛的機票，估計要不了多久，她就會來了。」

陳靖和想像不出陸佳雯激動的樣子，臉上極輕淺地笑了下，他點點頭心中卻仍舊緊繃，他已經大致猜出自己現在的情況了，他現在唯一的念想就是再見一見陸佳雯。

做完一系列檢查，醫生才敢下結論，陳靖和確實已經恢復了意識，那些維持他基礎生命體征的線線管管可以拆了，但陳靖和絲毫沒受醫生們激動興奮心情的影響，依舊少言寡語面容冷肅。

他睜著眼等著時間慢慢流逝，他固執地不肯睡去，也不肯讓護工替他翻身，然而他先等來的不是自己的妻主，而是一個六歲大小的男孩和一個年輕男人，他有些疑惑與不安。

男孩怯生生地躲在男人後頭，探頭探腦地望向他，男人撫了撫男孩的頭像是在鼔勵，男孩這才小心翼翼地邁進步子，又在接近病床一米距離時停下回頭看了看，男人沖他小聲道:「木木別害怕，爸爸在等著你呢，快去吧！」

陳靖和心中一震，他艱難地擰過頭去，兩眼一眨不眨地望著木木——他的兒子，彼時他還那樣小，走不了多遠就哭著要爸爸抱，現在卻已長到這麼大了，他顫顫地抬高右手，「木木……」

小孩子心大，爸爸躺在床上好久好久，久到他都比桌子高了，都能背起小書包自己放學回家了，現在爸爸終於能看著他，和他說話了，他開心地跑過去趴在被子上，一刻不停地喚著「爸爸爸爸」，又想起媽媽說過爸爸病了，不能壓在他身上，忙又退了數步，規規矩規地站在一邊望著他。

抬高的手落空了，陳靖和臉上一僵，接著苦笑一聲收回了手，只盡量穩著聲音喚著兒子。「木木，到…到爸爸這兒來！」

木木站在原地不動，只是回頭望著男人似是在請示，陳靖和心口一窒，臉色驀地變得青紫，呼吸也愈發急促，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巨大的痛苦，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刻的樣子有多麼可怖，木木一下子被嚇哭了，孩子尖利的哭叫聲磋磨著他的神經，陳靖和腰下一擰，雙腿跟著劇烈地抽搐起來。

陸佳雯趕到醫院時見到的就是這一幕，她來不及放下行李，就撲過去死死按住陳靖和瘋狂抽動的雙腿，一個眼刀過去，顧辭會意忙把木木抱起帶出去，數分鐘後身下的腿腳終於安靜了，她才敢小心喚他，「阿和！」

他錯過了三年時光，陸佳雯早不是過去那個默默無聞的小職員，如今她風華正茂意氣風發，而他病容枯槁暮靄沉沉，他不知自己怎麼忽然就淚眼模糊了，「陸佳雯，我們離婚吧！」

陸佳雯手上動作一頓，繼而又輕輕撫弄他的後背，「別說傻話，我等了你三年，是要你陪著我天長地久的，現在醒了就要和我分道揚鑣是怎麼回事？」

陳靖和不知心中是何滋味，陸佳雯把木木又抱了進來。木木本來有些彆扭，覺得自己那麼大了還在爸爸面前哭鼻子，很不好意思，可靠近了才發現爸爸也哭了，當下伸長了小要手替他抹眼淚，「爸爸，不要哭了，木木把糖給你吃！」

陳靖和很快收斂好情緒，醫生護士卻涌了進來，生生把他與陸佳雯和木木隔開了，他目光悠遠深沉，卻又透著巨大的悲哀，看得陸佳雯心裡一抽，想立時衝過去把人摟在懷裡好好撫慰一通，下一秒陳靖和的目光就移開了。

門口顧辭擔憂地望過來，她收拾了心情把木木帶過去，臉上的表情客氣而疏離，「把木木帶回去，醫院細菌多小孩子呆久了不好！」

她不想細究顧辭帶著木木第一時間出現在這裡的原因，於情於理都是她虧欠了他。當初陳靖和情況又危急得很，常常出了ICU沒幾天又得進去，她焦頭爛額根本沒功夫顧木木，等她熬過最初的那段時間，木木整個都瘦脫形了，她心疼壞了，顧辭就是在這時候出現的……所以眼下這種情況她要負全責！

顧辭咬咬唇，面上閃過一絲不甘，稍後低聲問了一句，「你不願意我出現在他面前，可事實上他躺在醫院的三年裡，是我陪著你和木木，如果他一直沒醒過來，我……」

「不可能！」

顧辭站在原地直直看著陸佳雯，想要看清這個女人究竟有多深情又有多絕情，陸佳雯目光從始至終都沒變過，客氣而疏離，在那一刻他近乎可鄙地想著，陳靖和要是三年前就死了，他早就是陸佳雯的人了。

木木不知道大人間發生了什麼，站在陸佳雯腿邊，一邊拽著她的衣擺，一邊費力地仰頭望著她，「媽媽，木木不想走，爸爸一個人在醫院會孤單的，木木想留下來陪爸爸。」

小蘿蔔頭一個，還知道孤單了！

陸佳雯不動聲色地柔和了眉眼，俯身把兒子抱起來哄著，「有媽媽陪著，爸爸不會孤單的，木木聽話，先和顧叔叔回家好不好？」

陳靖和躺在床上，透過人群逢隙，看見門前好似一家三口的場景心中大慟，他不傻，哪會看不出那年輕男人對陸佳雯的種種情意，對於陸佳雯……他也不知自己是怎麼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