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回律所工作？」

陳靖和沒想到她會問這個問題，他微微一愣，長長的睫羽抖了抖，「嗯，是有這個打算，但是木木才過來，好多事都沒磨合好，我想過段時間再去找。」

陸佳雯頓了頓，語氣聽上去緩和了些，「還回以前的律所？」

陳靖和尷尬地笑笑，但還是選擇了實話實說，「不一定，方達的競爭激烈，我不一定回的去。」

陸佳雯沉默片刻，略帶清冷的嗓音才再次傳來，「回不去就別去了，換份工作，你要實在喜歡律師這份職業，轉成民事的吧，忙累辛苦都不要緊，最主要它安全。」

同樣的話，他在多年前也聽陸佳雯講過，但那會兒他在剛在律師這個行業里嶄露頭角，說他年輕氣盛也好，說他不知好歹也罷，他拒絕接受陸佳雯的建議，兩人甚至為此大吵了一架，可爭來爭去的結果便是他徹底失去了健康，也徹底失去心愛的人。

陳靖和喉嚨口有些發緊，「……好，你說的我會考慮的。」

陸佳雯沒強制要求他給出承諾，聞言淡淡道：「我還有事，就先掛了。」

通話只持續短短49秒的時間，陳靖和來不及回味，電話已經掛斷了，他對著手機愣了一會兒才慢慢醒過神。

「爸爸？」小傢伙見他發獃，不由擔心道。

陳靖和趕忙收拾好心緒，勉強舒展起眉眼，「木木想聽什麼睡前故事？」

小傢伙歡呼一聲，一雙眼亮的出奇，他超級興奮地提出建議，「我要聽快樂王子！」

「好，那就講快樂王子。」這正好是陸佳雯曾經講給他聽過的故事，陳靖和欣然應允。

他丟開手機，不願再想他和陸佳雯之間的糾葛，拉下手剎後，他慢慢撈起自己癱軟的雙腿，然後撐著硬邦邦的床板，一點一點往外挪，最後一鼓作氣移上床沿，因為腰身無力，他看起來搖搖欲墜，木木第一次看他做這樣危險的動作，緊張得大氣不敢出。

陳靖和好容易坐上了床，扭頭一看，木木小臉綳的緊緊的，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怎麼了木木？剛才還笑嘻嘻的，現在變得這麼嚴肅？」

木木沒吭聲，只是緩緩露出個頑皮的笑來，「因為是第一次和爸爸一起睡覺，我有點緊張，明天就不會啦！」

「凈說傻話，和爸爸睡覺有什麼好緊張的。」陳靖和啞然失笑，然後拍拍木木的小枕頭，招呼道：「蓋上被子，躺下來。」

木木很聽話，立即鑽進被窩，乖乖躺好。

陳靖和回身將腿腳擺順了，細瘦的腳踝透著病態的蒼白，無力地耷拉著，幾乎和腳跟連成一線，他仍是不太習慣自己這副身體，匆匆掀被子蓋住了。

陳靖和躺下後，木木就張著小胳膊，迅速滾進他的懷裡，六歲的小男孩已經不小了，很多時候都處在似懂非懂的狀態，這麼近的距離，小傢伙一定能覺出他的不同，好奇之下，要是問「爸爸，你穿了什麼，怎麼這裡鼓鼓的」，他要怎麼回答？

好在木木對此並不感興趣，他舒舒服服地窩在爸爸懷裡，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激動，陳靖和摸摸兒子的小腦袋，輕笑一聲，「這麼喜歡爸爸啊？」

「嗯，我的爸爸，我當然喜歡啦！」說著木木支起了小腦袋，在他臉上親了一口。

陳靖和是真的不太會講故事，很多動人的小細節都被他講的幹巴巴的，一點吸引力都沒有，不過木木十分捧場，看上去聽的津津有味，然後《快樂王子》已經快講完了，他還滴溜溜地轉著一雙大眼睛，四目相對，陳靖和無奈地笑了，「怎麼還越聽越精神了？晚上睡這麼遲，明天該起不來了。」

小傢伙撲閃著大眼睛，撒嬌般開口道：「爸爸，你給我講講你和媽媽的故事唄！」

陳靖和沒料到木木會提這個要求，他猛地愣住，他不太想回憶他和陸佳雯之間的過往，這會加重他的痛苦，但他對木木可謂有求必應，斟酌了言語，開口道：「講可以，但你必須閉著眼睛聽故事。」

木木笑嘻嘻的應下了，陳靖和卻不知從何說起，他和陸佳雯的開始並沒有多麼的轟轟烈烈，就連相識也只是因為一場突如其來的豪雨。

「爸爸和媽媽是一個學校的，不那麼嚴格講的話，我和她算是同學。」說著陳靖和笑了起來，這說法，還是陸佳雯當初強攀關係，得出的結論，但很快他的笑容漸漸隱沒在眼底，「她以前很愛笑的，和現在很不一樣。」

木木聽出他聲音里滿是失落，於是仰起頭偷偷看他，臉上一點笑容都沒有，爸爸看上去似乎很難過，他好想抱抱他啊。

木木深得父母的真傳，是個行動派，他這麼想便也這麼做了，「爸爸，媽媽現在也很愛笑啊，特別是你回家以後，你沒看到而已。」

木木長得挺像陸佳雯，特別是認真看著你的時候，一雙眼又黑又亮，幾乎讓人一不開目光，陳靖和低頭親了他一下，「閉上眼睛。」

木木很乖地閉上眼，小嘴卻不肯安歇，他靠著陳靖和的頸窩，小聲嘟囔道：「爸爸，笑是因為心裡高興才笑的，你都不知道你回家以後，她有多高興，每天都笑眯眯的。」

小孩子不會撒謊，更何況是木木，但陳靖和想不出他回去以後，陸佳雯有什麼好高興的，原有的生活節奏被打亂，變故一個接一個，就連……和顧辭保持曖昧都變得名不正言不順，陳靖和眸光有一瞬的尖銳，但這樣激烈的情緒只維持了短短一秒，他很快恢復了平靜。

他低啞的嗓音再次響起，「夏天一向多雷雨，那天爸爸從圖書館出來時，前一刻還烈陽高照，轉眼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本來是想等這陣雨過去再走的，你媽媽就拿著一把傘過來了。」

……

「早知道帶傘了……」他皺眉望著白茫茫的雨幕。

恰在這時，陸佳雯從雨中而來，落傘後看見是他，眼睛不禁一亮，不枉她天天往這圖書館跑，這次機會來了！

她上前一步，朝他遞來一把濕淋淋的傘，臉上帶著盈盈笑意，「同學，我這裡有把傘，你要不要用？」

陳靖和見狀抿了抿唇，因為長相出眾，能力卓絕，入學以來不乏女生追求他，可惜他本能地討厭這種別有用心的接近，以至於個個出師未捷身先死。

不過伸手不打笑臉人，更何況面前這個女生並未表現出過分的熱情，這種恰到好處的幫助，陳靖和沒理由拒絕，「謝謝，你在哪一樓自習？一會兒給你送過去。」

陸佳雯說了陳靖和慣常自習的四樓，這是她刻意營造出來的巧合，追求失敗的倒霉蛋不在少數，她可不想錯過此等良機，有來有往方為上策，怎麼著也得在他心裡留下點印記吧。

於是在陳靖和轉身之際，陸佳雯大著膽子喊住了他，「哎，等一下，那你能幫我帶杯奶茶嗎？」

陳靖和停下腳步朝她看去，眉心微不可察地輕輕皺起，有一瞬間很想提醒她圖書館禁止帶零食和飲料，但做人要知恩圖報，儘管暗暗後悔，但還是低聲應下了。

……

就這樣，一個叫陸佳雯的女生慢慢進入他的生活，她步步為營，看似漫無目的的相處，實際卻是「別有用心」的接近，等他反應過來時，他早已習慣身邊有她陪著，以至於正式說戀愛時，都顯得格外的多餘。

暖黃的燈光下，陳靖和彆扭地側著身子，他一邊輕拍懷中的兒子，一邊低聲說著陳年舊事，時光在靜靜流淌，懷中的孩子呼吸清淺，早已進入甜甜的夢鄉，陳靖和恍若未覺，自顧自地翻著記憶里老舊泛黃的舊照片，那是他和陸佳雯甜蜜的過去。

第二天要送木木去學校，陳靖和因為身體原因早早起了床，有木木在身邊，他幾乎沒怎麼翻身，生怕吵醒熟睡的孩子，如此一來，一晚上的時間，他的腿側就紅成一片，好在他下半身沒有直覺，不然不知道得麻成什麼樣，他拿手簡單搓揉了一會兒，可惜收效甚微，紅痕依舊。

看一眼時間，已經六點一刻了，他不敢再耽擱，先去廚房將粥煮上，然後才折回卧室，帶上出門要穿的衣物去了衛生間，他全程盡量不發出聲音，等料理好自己已經是半個小時之後。

因為是第一天，陳靖和怕木木會遲到，粥鍋里多擱了兩枚雞蛋，他想了一下，又拿出小奶鍋溫了一袋牛奶，這麼一來，時間已經逼近七點，陳靖和看兒子睡得香，心裡儘管不舍，還是將他叫醒了。

「唔…爸爸！」小傢伙掀了掀眼皮，看見是他，在被子里來回滾了滾，勉強打起了一點精神。

「今天要去幼兒園，再不起床，就要遲到了！」陳靖和一邊說，一邊伸手揭他的被子，木木也聽話，晃晃悠悠地坐起身，只是兩眼迷瞪著，腦袋一點一點的，顯然還沒睡醒。

陳靖和看著好笑，搖著輪椅到了衛生間，然後帶回一塊濕毛巾，木木在被濕毛巾洗臉後，瞬間清醒過來，他鼓鼓嘴巴，「爸爸，你怎麼和媽媽一樣壞啊？！」

有了第一天的成功實踐，這極大地鼓舞了陳靖和的信心，在後來的日子裡，陳靖和照顧木木越來越得心應手，他甚至有時間買一些專業上的書回來看，他得適應現在的法律市場。

陳靖和從不是膽怯的人，而生活總得繼續，他得提前做好準備，他在學習與生活瑣事里很少再想起陸佳雯，於是時間就在他一天天的刻意遺忘里，迅速推進到一個月之後。